时代写照
那个送来两斤牛肉和三只春笋的篾匠
想来继续学诗法。太物质化不好，
但又不好拒绝。虽可估算它们的价格，
但几乎能断定这种赠与不会重来。
我可以教给他更上乘的诗法，
诗法中的琼浆抵得上他的划算。
我觉得已经了结了一笔交易，
但我的亲属很可能只记得牛肉。
疫区轶事
明月皎皎，正准备洗漱的中年男子
对着镜中的自己问：
“我能安然度过长夜吗？”
一个声音告诉他：你能。
他接着问，你能不能更加坚定一些？
那个声音回答他：“你一定能。”
骨一科读薇依
腰椎手术做了六根钛钉的老妪
输液快完时请我去催护士来拔针。
我中断与母亲的对话，顺从她，
把护士请来。老妪住院已六天，
她的做瑜伽教练的次子来过一次。
唯一的一次，代表她今生所有家属。
她此后得全靠自己。所幸有退休金。
过去二十年没有照顾孙辈，迷恋麻将，
这是守寡三十年中最惬意的漫长岁月。
似是对儿女反对她再婚的持久的回击。
整整二十年一个人过。在儿女们心中
不占任何位置，将来走了，也不会
带给他们每一个人伤痛。一个废置
在两代人之外的空虚子宫。她喃喃自语
“这是报应。”那婴儿般的小小乞求得到
回应后，她欲将我视同己出。她高看母亲。
咏桂以度日
没什么好说的人，后来在香气中
默祷——插翅飞过艰苦的一年。
从经验时间中出，从黄色花蕊中入。
一念间，凡人就有了通天的香气。
夜幕降临，星月垂辉，都难以遮蔽
秋日也曾想居功至伟的私欲的窘况。
香，这肺腑之言，这无因的头绪！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信！
兀自生成合体的形式，无惧
秋风扫落叶的形势。还早着呢！
香之伞，已不同于伞形的母体，
远近高低各有起起落落的伞兵。
祈祷中的人并不在乞求更多的香。
那个字，不听也罢，真乱人心弦。
人人都有的共识亚于人与树的投缘，
其中就见人力枯荣、人情冷暖。
与其说幸好生活的中心有一棵桂树，
不如说人潮汹涌中多谢诗人巍峨。
只有唇齿同等地弥漫着香气，
祈祷的人儿才定神走入胜境。
给慎独一个注释
一只孤独的小狗迎面跑来。
第一眼见到它，你心中
想到的是狗肉（汤的滋味）？
立判高下。你不觉得这样的自己
很惭愧吗？口舌之欲不正在占据
你心灵的高地吗？你如果不把狗
当狗看待，它也不会把你当人看待。
树作为旁证也会嘲讽你不是一个人。
瞧，这个人
八天过去，他的那首新诗全世界
只有七个人看过。也不知道
是何等程度的看。我们为他感到惋惜。
他干这一行太多年了。依然寂寂无名。
不曾拥有忠实读者超过十人。
他的母亲、妻儿都不会看。
而他的好朋友大多也是诗人，
都在各地为自己写的东西怎么传播开来
煞费苦心，根本顾不上他。
那到底写给谁看呢？
干这一行的意义何在呢？
好几次我都想当面问他，但害怕
伤及他无辜的心灵。他的自尊心
使他一直回避在众人场合中
谈起他的手艺。可他一直没有放弃啊。
几次都自诩为强劲诗人。
这真是咄咄怪事。与殚精竭虑
纵情于诗学探索相比，他的其他工作
都算不上事业，也索然无味，
仿佛只是他精神世界的一个零头，
仿佛只是他用一个指头就能应付。
心灵感应的一刻
悬空的杨树枝并未悬空。
它本不是一个整体。
但从窗口望去，它是。
它的叶子们随风翻跃，
风乍息，它们仍惯性地摇动。
直至它们静默，归于它。
它仍然会起舞于空无。
它的根基不系于它自身，
在空中，受限于它的感觉。
它不会感觉到它是杨树的一部分。
与其他的枝条均分什么总体意识
不是它的诉求。
它从未期待一个读者。
初夏也只是一个过客。
心形绿叶并非真心。
如果它有一位母亲，
子夜时分房颤发作，
七上八下的心就会赤裸着。
寒冬观荷
当一支枯荷一而再从众荷中站出来
对我说：“感谢你的光临。
使我鉴于人而见于世。”我欣欣然。
的确，我从众荷之中看见了这支荷。
那是平均的看。而不是特殊照顾。
我理解从众荷中挣脱而出的欲望。
这种欲望是正当的、积极向上的。
我不能应下这份功劳。告诫我自己。
这并不是我的功劳。即使我的眼光
使之受到激发，也不必归功于我。
归功于人。人性使然。本性使然。
我绝不敢居功轻傲。相反，我感激
寒光中一支枯荷跳出来直视我，
给我均衡的启迪。无言之教甚夥。
无人
从口腔医院出来
到附近药店去买消炎药
没有人注意到我进去了
对我的身体都不关心
也没有人看见我出来了
然后下一步要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