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神一词,诗神似乎总是神秘、超拔、不可预知的,寓居在所有可触、可感的——这些紧密维系着人的生存——事实之外。仿佛诗神天然带着一种隐身的本领,与人隔着一道永难翻跃的藩篱。进而浮想诗神可能抱持的语言,和那语言中的声音,会不会是当所有声音都退去之后所出现的一种声音,以至于这声音已延伸成了某种时空,一种无言,将过去、现在与未来缔结在了恒定次序之上的声音。
然而在我们身处的现实层面,语言中的声音却是驳杂,纷繁,甚而无序的。我们无法真正从一种语境(处境)中剥离出这种声音来,因它不可避免的处于某种扰动之中,而唯与前面所述——已成为一种时空——相近的部分,或许我们可以称之“语言的现实”,一种微妙,永难厘清并处于变幻之中的形态。
以上这些关于诗神形象的描述,服膺人们出于人的形象惯性而得描摹。有时我们甚至会看到有人写下“诗神的泳帽”,或“诗神的银酒杯”这些夹杂着天真甚而诙谐的意象(智识),以此贴合我们关于诗神必定存在的愿想,并以此提醒自身的写作并非虚无,而是如同终究会注入他之中。或许大部分时候,因感到这不可得,满含憧憬或走投无路的人,要给自己立起一座神祗,得偿庇护。
然而诗神一定只寓居在不可触及的事物之外?我们常能觉察到一个写作者因感到一个词的不够精确(就如为一个音符的偏差)而苦恼于无法轻松动用另一个词(意义)去将其替代,它实实在在地耗费着他的心力,甚至某一刻让写作者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也即是说,身为写作者,我们不可摆脱依凭“语言的现实”而写的客观事实,并为之所裹挟。而当我们感到了满足,那或是因为感到了词的精确之外另有一种语言(诗意)的精确(诗意的精确。亦吾友黑夜在谈一个诗人作品时所述)。
我想起诗人胡冬在不久前聊到“常识”时(因我向他提及我尝试写一点常识诗的想法)提到了画家莫兰迪的静物画,“莫兰迪的常识就是那些瓶瓶罐罐”(胡冬语)。他的提示给我带来了启发,或许当我们注视着那些扰动着光和灰烬的色块时,我们不会去想那些静物的形体的精确,而是不由感到那些色块仿佛是谁善意地动了手脚,以至于它有着别样的延伸,更适得其所地安于瓶子(意象)的形体之中,安于语言(诗意)的精确之中。
就像是诗神动了手脚。我们不可避免的在语言的现实中写作,并为某个词(声音,或意义)所折磨,然而写作的行动指针也在一点点偏斜出这层现实朝向那庇护的声音,并提示我们立身的此刻并非虚无。
20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