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母亲怕要不久于人世了。从阳台天竺葵
的盆里,她装了一小包泥土。回到佛山,顶了
同事不想去的夜班。她还不是正式护士,
工资很低,男友却不顾一切地,想跟她在一起。
静静地,远处霓虹落灭,黑色重新拼合潭洲
两岸。她发信息过去说,别删我。对方三十二,
有个两岁多的儿子。她反锁休息室的门,尽速
换了睡衣,欢乱地与他视频,又跑回换药室。
离开前,她推着母亲的轮椅上了岳麓山,
母亲从树的缝隙中,一遍遍搜寻爱晚亭的尖顶。
阳光让她眯起眼,垂落两膝之间的手上,
留置针头,宛如一条冰状的小鱼。缆车往山顶
飘动,晨练者舒腕操起太极。她想起前一夜,
他用白床单裹紧她,又在地毯上将她释放:
她如遍体粘满热沙砾,在海滩上,奄奄一息。
冷气从出风口,一圈圈涌进来,压下来。
爸爸。小时候,她跟大人去锯木厂,松屑菲菲,
如同婴儿粉。她将手搭在别人的手上,推着
木头,悠然地,伸向机器深处。这时她看见那个
二岁多的小男孩,越过一滩衣物,爬向她。
他拨弄她胸部,又颤巍巍伏上身去。他稀落的
乳牙,狠狠地,咬疼了她。浴室里传来水声,
玻璃的倒影上,看不见背上那丛细羽状的纹身。
病房的呼唤铃,忽然响起,她戴好悬在耳侧的
口罩,又将准备扦插的两截天竺葵枝,横在
搪瓷碗上。剪斫后的豁口,过不了多久将生出
一些长长的、豆色的根须。天上没有月亮,
留在她嘴角的奶皮,像微火烘煮过的一捧云。
2021.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