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普拉斯：榆树

得一忘二 译



　　　　献给茹丝·费恩莱特


我懂得那底部，她说。我以巨大的主根懂得：
那是你会惧怕的。
我不惧怕它：我到过那儿。

你在我体内听到的可是大海，
海的不满？
抑或是虚空之声，那是你的疯狂？

爱是一个阴影。
你谎话连篇呼天抢地地穷追不舍。
你听：这些是它的蹄子。它已跑开，像一匹马。

我也将彻夜疾驰，急迫操切，
直到你头颅变成石块，枕头变成一小片草皮，
回响，回响。

或者我该给你带来毒药的声音？
现在，它化作雨了，这巨大的静寂。
而这就是它的果实：锡白色，犹如砒霜。

我已饱经日落的残暴。
我的红色萦丝
烧焦到根部，滚烫，竖立，一张铁丝的手。

现在，我断成碎片，如棍棒乱飞。
一阵狂风如此猛烈，
绝不容忍袖手旁观：我必须尖叫。

月亮也不慈悲：她不育，
总要拖着我，真残忍。
她的辐射灼伤了我。或许是我抓住了她。

我放走了她。我放她走，
萎缩扁平，像做过了根除手术。
你的噩梦强烈占有我、回馈也丰厚。

我被一声哭喊占住。
它夜夜展翅而出，
以钩爪寻找值得一爱的东西。

我被那黑东西吓得魂不附体，
它沉睡在我体内；
我整天都感到它轻柔羽毛似的转动，它的恶意。

云飘过，云散开。
那些不可收回的苍白东西，都是爱的面孔吗？
我是因为这个才自乱己心？

我已不能更懂多少。
这算是什么啊，这张
扭缠在树枝中蓄满杀意的脸？——

它毒蛇的酸液咝咝有声。
它令意志石化。这些是孤独的缓慢的故障，
它们令人致命，致命，致命。
                         
1962年4月19日



　　【译按】茹丝·费恩莱特（Ruth Fainlight, 1931-），长居英国的美国女诗人。她和普拉斯有许多相似点，例如两个都是美国人，几乎同龄，都嫁给了英国工人阶层出来的作家，费恩莱特的丈夫是小说家西利托（Alan Sillitoe, 1928-2010，以小说《星期六之夜与星期日之晨》和《长跑手的孤独》著名）；在外人眼中，两位的老公都很成功。她们认识于Hawthornden文学奖，前一届获奖者西利托，给当届获奖者休斯颁奖。她们一见之下立即就互认为sister-spirits（精神姐妹）。
　　其实，她们也许还有一种从不说出的心理相契。两个人都有一种生不了孩子的恐惧。普拉斯把生孩子和写作出成果一致起来，而费恩莱特三次流产，初见普拉斯时，自己正怀着第四个，而之前普拉斯自己也流产一次。
　　有一天费恩莱特夫妇来拜访住在德文郡的休斯和普拉斯，普拉斯刚写好这首诗，就读给费恩莱特听，她说很喜欢，于是普拉斯一个月后说把诗题献给她。她写信问她时，还专门她应该献给Ruth Fainlight还是Ruth Sillitoe，这让费恩莱特觉得很怪，怎么普拉斯不觉得自己作为诗人应该写自己的名字吗？其实，也可以看出普拉斯很在意处处显示自己是一个贤妻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