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飚 译
我刚从我父亲那里下来。
越来越高他躺卧在
我上方一扇有色窗户
投射的蓝光一片之中。
我下落穿过六层白色地板
然后出电梯踏上人行道。
仍感觉我父亲在上升,
我迈步到坚实的街对面,
我的肩胛与这座巨厦
能举起的所有玻璃同辉。
现在我得转身面向它,
分辨他那一扇与别的窗。
每一面窗子都拥有太阳
仿佛它在一支灯芯上燃烧。
我挥手,像一个着火的人。
所有深染的窗格都在闪耀,
而它们背后,所有的白房间
都被它们转变成天堂之色。
仪式一般,肃穆地,虚弱地,
数十只苍白的手在挥动着
回应,从它们的火焰之内。
然而这中间一片纯净的窗格
是明亮,湮灭的虚无之空白[1]。
我知道我的父亲就在那里,
在他的死亡之形里依然活着。
交通流量渐增环绕着我
像一种狂怒降临到我头上。
喇叭如霰弹枪对我轰响,
司机们斜探出来,被逼疯——
但现在我支着身子的父亲
终于从静止中抬起手臂。
那窗口射来的光将我击中
我变得像一个灵魂那么蓝,
就仿佛我出生的那一刻。
我并不为我的父亲害怕——
看!他咧着嘴在笑;他并不
为我的生命害怕,彼此,
当狂野的引擎立在我膝头
崩碎它们的齿轮并咆哮,
而我将每辆汽车阻在原地
多少英里,激它去鸣笛
吹倒这世界里满布的墙垣
让垂死者可以漂浮而无惧
在我父亲放肆的蓝色谛视中。
慢慢地我移步到侧路上
我那只被针刺痛的手已半死
在我那条无血的手臂末端。
我在惊讶中带着它离开,
高,更高,依然在挥动,
我被认出的脸相全属凡尘,
却不是;绝不是,在苍白的,
耗尽的,恍如来世的,沮丧的,
生造的染色玻璃影调之中。
我刚从我父亲那里下来。
[1] 在《诗歌》(Poetry) 1962年1月号的本诗最初版中,此句为“是被升华的虚无之空白”。
选自《完整运动: 1945-1992年诗集》(The Whole Motion: Collected Poems 1945-1992, 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