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宿遣兴奉呈群公
杜甫
鲁钝仍多病,逢迎远复迷。
耳聋须画字,发短不胜篦。
泽国虽勤雨,炎天竟浅泥。
小江还积浪,弱缆且长堤。
归路非关北,行舟却向西。
暮年漂泊恨,今夕乱离啼。
童稚频书札,盘餐讵糁藜。
我行何到此,物理直难齐。
高枕翻星月,严城叠鼓鼙。
风号闻虎豹,水宿伴凫鹥。
异县惊虚往,同人惜解携。
蹉跎长泛鹢,展转屡鸣鸡。
嶷嶷瑚琏器,阴阴桃李蹊。
馀波期救涸,费日苦轻赍。
支策门阑邃,肩舆羽翮低。
自伤甘贱役,谁愍强幽栖。
巨海能无钓,浮云亦有梯。
勋庸思树立,语默可端倪。
赠粟囷应指,登桥柱必题。
丹心老未折,时访武陵溪。
一
诗人不再晕船了,已经适应了这一游走方式。积极一点的说法是,这是他跟长江的缘分。在这条大江之上,他的五脏六腑应当尽快适应生存条件的变化,进而使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以便与一条完整、丰沛的大江平等以待,奉陪到底。你看我是风景,我看你亦是风情万种。走到这一步(江陵),走到这一年(768年)、这一把年纪(56岁),人生的归宿该如何再去形容?此一关口自我的真实形象该如何描绘?一个迫切的问题在于,我还能活得下去吗?能不能活下去与怎么活下去,两个问题混同在一起,现在凝神静气,是对这一团乱麻进行清理的时机了。且听我说——当然是说给自己听,以及假想附近的一批利害关系人听,如果非得往远处想一想,就是说给未来的永恒青年听。不吐不快、不写不休,将生活的苦乐、生存的得失写进诗句之中,这就是一种不可缺失的活法,也是赖以生存的救命的措施。这是命,这是命运的安排,如果这样说可以接受的话,那么接下来就不再是怨天尤人,就应该是其所是地将一首诗写好。如果生活中自己是一个猥琐的人,就只能得到一首猥琐的诗;如果应酬中自己仍然秉持君子的风范,就能得到一首不失风度的诗。心气不能丢,文法不能乱,这样才有合乎情理的正当之诗。诗,除了是一脉相承的家事之外,还是清澈见底的人之天命。眼下即便是肚皮贴后腰了,饿得两眼昏花,也得正儿八经地把一首诗写漂亮,容不得半点马虎,事关人之为(诗)人的尊严。语言(之舟)撑到这一地步,已不可能再有丝毫的退却与妥协。
傍身之物无他,唯有诗耳。即使一身毛病,狼狈得很,难以形容,但作为诗的引子、端绪,作为自我真实形象的展露,这一步还是要老老实实迈出来的。这就是当前的处境,从这个地步出发,试一试这一次又能走出多远。他希望自己所刻画出来的这个带有自嘲属性的自我形象和别人眼中的那个自己的形象是一致的,互为表里,相互印证,而不需要躲躲闪闪或闪烁其词,或者努力做出一个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更好的自我形象。现在不是一个爱惜羽毛的人生阶段,或者说对君子风范的理解,不在于树立一个比现有状态更可观的高级形象,而是应当是其所是、想其所想地予以和盘托出。一个鲁钝多病的形象,一个眼花耳聋的形象,可能有一点夸大,这是自嘲使然的效果,但基本上定了形,大致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这个人生阶段的自我面貌,因其真实而不丑陋、消极,反而具有语言上予以保真的强烈愿望,唯有如此,才能在语言上基于一种对称性的品质要求,而使自己获得持久可观的反顾力量:我总有办法也总有能力反观自我,也正因为这种反观自我的可能性不断兑现(反观自我作为一种实践能力),而获得一种关于自我潜能的清晰感觉。现在他在生活的现场处于低位,仿佛人生处于下风,给人感觉是时时处处都有求于人、惹人可怜的样子。但是,一种反向的力量同时在生成,使得一个人哪怕最原始的欲望也能在诗学运行机制的作用下,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正当性,诗的理想读者会第一眼就看到诗中所描述的那个诗人现象确实如生活中所表示的一样。这是一次非常坦率的塑形,乃至于作为诗的读者除了同情还能意识到这种卑微的地位、穷困的状况竟然一点也没有丧失掉做人的尊严。命运之歌不亢不卑,正在字里行间回荡着。
他将自我真实形象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就能感觉到和山山水水融为一体了。与时间洪流真的合为一体了,立于大地之上,就是这个样子,虽有一点老态龙钟,但仍然是一个健儿或弄潮儿的底子。世界如斯,自我如此,这就是一切真相的起点。既不隐藏,也不抵赖。现在轮到外放之我观察天地又有何等的变化。谈天说地,这本是聊天的内容或形式,在诗中这也可算是拉近路过此地的诗人与当地名望之士的关系,说一点跟他们有关的事情,这样就能将诗人的私利与公益结合起来,使得所欲所求、所见所闻都能够成为人之共识的一部分。也不妨说,不谈一谈属于人的处境的地域或地理因素,几乎很难给自我真实形象一个舒服的位置或状态,人除了立足于自我观察的时间洪流之中,还必须出没于本地风土人情之中。既来之,是说自我感觉的降临,有了一个切实可行的依托,则安之,说的是身心表里如一,能安身立命于不断变化的外部条件之中。这个作法既是人间的人情世故的要求,也是文法结构所需的时空交错的要求。所以说,这儿经常下雨,他的小船搁浅了,这都是真话。这也是当地人很容易感知到的生活的真相。这种文雅的套近乎的方式不但引发了当地人的兴趣(他们接着想看一看来人为何而来,怎么应对当地的气候),又会因为对方水土不服而略表同情,仿佛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见面礼,而造成这一不良开端的外部因素跟每一个当地人都有一点关联。来者并非不善之辈,如果他一来就感觉到不适,本地人士就要好好抚慰一番,款待一下,向他解释一点什么。直接的说法就是,向他伸出援手,拉他一把。
外部因素很容易转化为对某个人来说的不利条件,从而为他到此一游的诉求做足了情绪上的铺垫,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由浅入深地开口提要求了。泽国中突然来了一个外人,从外形上看,这个人其貌不扬,却又不能粗鲁地认为这个人不怀好意或来历不明。现在他颇为讲究地、文雅地做出了一连串动作,伸直腰,这不刚刚从船舱上走出来,看了看天色。他塑造了一个行旅中的诗人形象,有理有据地向当地人讲述他的来由与诉求。当地人应该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首先知道他是一个挺认真的诗人,严肃而正统。江水中的一个漩涡,经他一说似有天花乱坠的故事已发生。他已经在江上小船住了多日,逗留于此,是有所求,但还不至于给大伙添足够多的麻烦,更何况,可以预知的是,他的诉求一点也不高。他系舟上岸,朝人群走去,在他的身后是已经被诗句锁定的清晰图画,就像做出了一份保证,现在他可以让眼前景象挤眉弄眼地为他代言,说出他最想说的话。他的确是一个过客,来之不易,确实要好好款待一番。如果他有困难,确实要出手帮他一把。他已放低姿态,使得任何热情款待、真心帮助他的人都能一下子变得古道热肠起来,也更显高尚。他在诗句中施放的台阶既方便新老朋友上下,又使得本地看似乏味的事物更有面子,顿然光彩照人。一到外地,入乡随俗,他采取的策略往往是两个:其一,快速点亮自我的真实形象,以真貌示人,不必遮遮掩掩;其二,在眼前景物的改造方面,具有一种超常发挥的反客为主的看家本领,总能够将异域风光尽收眼底,使之通通成为胸中气象,变不利为有利,而使自己置身其中一点也不见外。
二
似乎要走近他的读者,但又待在原地不动,他自己先要想明白、弄妥帖,能自圆其说,然后才好当面讲给群彦一听。很明显,众人不是纯粹的无关紧要的旁观者,而是主客关系多次转换之间的利益攸关方。至少在诗人看来,这群人是具备施救能力的,只要他们肯出手,解乏解饥都是能够做到的。但问题是,凭什么他们会出手呢?凭一回生二回熟的交际逻辑,还是人家天生就有的菩萨心肠或古道热肠?即使他们愿给,诗人还得先解决好受之有愧否的这一观念症结。群彦兼具两方面的属性:一是或远或近与诗人有着(前)同僚关系,都是圈子里面的人;二是他们有可能慕名已久,预先成为了诗人的读者。这两层关系能够正当地打动他们的恻隐之心,不会使得诗人的求助换来的是空穴来风。这是一群无名氏,但都拥有各自真实的生活与处境。他们一个个或许在宦海沉浮中会小看这个前同僚,但在若有若无的诗坛又可能看重这个有些口碑的诗人。在这轻重缓急交织的关键时刻,明显感觉到来访者的身份更多的是一位诗人(到这个时候这个地步,他除了是诗人,还可能是什么人呢),而且有一种迷失方向、找不着北的窘态。他并不是专门至此赴约而来,只是路过这里。在这里寻一个安慰或缓解一下压力,实惠一点的说法是,在这个打尖的地方看能不能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按照他本人的说法,他还要向西赶路。即使他明知北方近在眼前,却没有条件朝着这个心仪的方向驶去,仍然只能按照家庭会议商定的路线往西,在那里,或有一个确定可信的人会提供一些什么切实的帮助。现在似是而非地向众人讲述他的方向感,或许也算是应酬之中减少对方不必要的心理预期的压力。言下之意就是,冒昧的来访者只会在此停留一顿饭的功夫,诸位尽可放心。
即使哪儿都不去,也一下子到了人生的暮年,在这个点上,谈不上进退两难,还是有前路可走的,尽管坑坑洼洼。但是一想到自我真实形象就要定型,没了发展,就此了结交差,还是不禁唏嘘。壮心不已,仍然要抒发一番,在文法结构之中体现出强劲诗人的活力。这个关乎自我形象的暮年状况来得既是时候,又不是时候。既来之则安之,要将这个暮年形象妥善安放在诗句之中,坦然接受它。也许两年前(766年)是第一次触及这个暮气沉沉的关键,而且是借一个同龄人情状来说事:“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咏怀古迹五首·其一》)仿佛这是“暮年”第一次出现在诗的全貌之中。说别人也正是说自己。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暮年到底还有什么可以拿得动,又拿得出手呢?萧瑟至极,萧瑟之余,恐怕就只剩下诗歌能够聊慰平生。“俊拔为之主,暮年思转极。”(《殿中杨监见示张旭草书图》)“胡为将暮年,忧世心力弱。”(《西阁曝日》)“久客幸脱免,暮年惭激昂。”(《入衡州》)这个词不能用得太频繁,但又因其太真实而不得不用,毕竟人已到了这把年纪,真到了这一步,要向真实低眉顺眼才是。暮年并不是一个漫长的人生阶段,当事人一旦意识到已入迟暮之年,恐怕掐指一算,就是四五年间的事情。关于垂暮之年的体会,每一个拿暮年来说事的诗人都一定是有感而发,不免有一点点含恨未了的滋味。当暮年的整体状况锐减为其中一夜,这将是何等沉重的夜晚啊,行文至此,诗人不免泪满腮帮。
一边是壮士暮年,感慨万千,一边是家书频仍,断炊告急。自我真实形象就这样从散落各地的局部形象汇合成统一的整体形象:一会儿是出门谋求生路的乞食之人,一会儿是为人父者的忧心忡忡。曾几何时,诗中流露出了父子情,哪里还记得它第一次出现在诗中是什么时候。多少人从未在诗中写及他们的儿女,而他现在浑然不觉人父的形象出现在诗句中还需要怎样的铺垫与推理,对他来说,已经是自然而然的流露。来就来了,当童稚嗷嗷待哺的声音跃然纸上,人父的心怎能不碎作一地?并且,这一份父子情完全可以和盘托出,在那示人已告罄的空囊中等待每一个看客耐心品尝,这就是一个到访者的有与无、虚与实。填不饱肚子的当事人有大有小,小的不会止于礼而一声不吭、故作矜持,只能是哇哇大哭,翻箱倒柜,将生活的矛头投向已无盾的父母,大的可能还能够故作镇定,讲究风度,抓一把诗意的精神食粮敷衍一个晚上,以一个可能兑现的计划延迟涌上心头的绝望。等着瞧,为父明天就出门,(或再挨一天,为父就要回来),把粮食找回来,让大家好好饱餐一顿。从生活的常理就可以推断,一个大人填不饱肚子,肯定也意味着一家老小都已挣扎在温饱线下。确实,他也收到了不止一封家书(其实即便没有家书,饥肠辘辘的声音也会不绝于耳),的确在催促他携粮回家。但是,把这个情况写入诗中,是要强调求助者更为紧迫的心声,或以此绝境的力量更能博得路人的同情吗?因其真实而写入诗中,诗人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是一份惦记,也是一份愧疚,还作为一首诗文法运行的一个进度,诗人儿女的形象脱口而出,的确使得求助的内涵更为妥帖周到,也步步紧逼每一位念之心伤的读者近旁。这样一个人父的形象促进了诗人自我真实形象的饱满,是一个加分项,在座诸位无一例外认同这一点。
但这首诗或者说这些心里话,表面上是给附近的群彦一听,其实更多的是自我的剖析,是一次向内的自省:我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是什么原因造成今天的局面?并不是整个帝国所有人都陷入了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窘境,仍然是分配不均经营各异,有的人足以自保,有的人绰绰有余,而像我这样的家庭却有点力不从心,光靠自身之力难以周全。但现在我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揪出一个所谓的元凶。只需要到感叹这一层级就够了。任何的追究都无济于事。现在的对策是去解决问题,而不是纠结问题。也就是说,到了今天这一步,不是去找一个根本性的原因更迫切,而是赶快喂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下一步怎么做?这才是应该立即回答的迫切问题。我从哪里来?我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一步,要不要归结于此前我到底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这几个问题自己是明明白白的。不过现在我更想得到的是一个结果。在精神上象征性地支持以外,有没有人在物质上给予我实质性的帮助?我求的就是这一方面的结果。没有责怪老天不公的意思,只是感觉到天时不给力,自己时运不济,无法与天道运行的规律保持同步。命运多舛也正是因为没有踏准事物运行的规律而错乱了节奏,紊乱了心绪。而这些情况光凭一己之力又不能改变。所能做的且感到庆幸的只有在诗中周转得力,运行有序,章法得体。在诗中熬出一个这样知其所以然的形象也来之不易。在诗中,不需要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学者形象,只需要一个知悉感叹美学的诗人形象即可。点到为止,道理大家都明白,不是比谁的人生更惨谁的命运更顺。各安天命,不必怨天尤人。
三
这并不是他走向众人的一个时刻,而是滞留在半夜醒来的面对江湖与星空的独特时刻。住在船上,头枕波浪,随时都能够瞥见高空中的星月。辗转难眠之际,不由得会想象自己以星月为枕,睡在浩瀚的苍穹之上,这是何等高妙的九天云霄啊!凡身肉胎若真能抵达于此,那也算是一种解脱。但问题是,现实如舟,漂泊无根,起伏不定。这个独处的时刻所思所想也不限于一人之私利,一家之温饱,天地之大,肯定不会受制于温饱问题而变小,但如果要将这个情景说给别人听,就不能只限于此时此刻无人共享的水中倒影与波光粼粼,还得谈一点众所周知的周边情况,将他人的利益协调起来,才能将一时兴起的个人情怀拓展至他人的疆域,以产生共鸣。于是,他说晚上听见了战鼓声声,从一个戒严的城市上空悠悠传来,这一番动静足够引起众人的共鸣吧。至少说明了这还不是一个太平无事的世界,只是局部的安宁换来了一时太平的错觉。以时间换空间,现在再回溯至最初的时间状态之中:这正是一个难挨的夜晚,无法入睡的夜晚。时间是视觉,空间是听觉,现在四者混为一谈,表明当事人正身处这样一个既辽阔又逼仄的时空之中,倒逼人去想象孤舟上一个未眠人的形象,以及他那最朴素的诉求。不过理智的诗人此时此刻既不怀念一个早期的康乐情景,也不去想象未来会有怎样的奇迹发生。他不想将这条时间线索弄乱,就眼睁睁看着眼前沉浮不定的乾坤,坦然面对,不必畏首畏尾。个体所耽溺的辽阔空间突然被虚空中传来的一阵真切鼓声所改写,浩瀚突然变得渺小,宁静凸显危情,本来是腹中空空,此刻又忧心忡忡,或许只有翌日清晨快点见到几个君子才能卸去一夜的忐忑。
战鼓声声带来的不祥之兆,只是为了以此方式跟本地君子做一个共情式的交代。毕竟这是居住在本地的人们今夜都能够听闻到的凌空之音。诗人凭此声响已融入其中,听到本地人所能听到的一切,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拉近了心灵距离,有了共同的情感背景和当面可谈的话题,达到了书面应酬初步的目的,之后就可再度将自己拉回到卧舟之畔,完成一次与诸公交际的折返跑。即使随后他再听到了虎啸龙吟,也只是他一人的听闻而已,不再是本地所有人的共识。所以再听到一点什么,就是自说自语,跟他人无关,而变成一种自我状况的确认与通告。其实停舟江畔,只要细细去听,风声中难免会夹杂着非人的呼啸,传来猛兽的叫声,但不能理解为这是战鼓惊动了它们所产生的反应。而是外力猛然进入诗之氛围中的确需要一两只大虫的表现,仿佛到了万籁俱寂的夜晚深奥处,唯有猛兽的叫喊才能衬托出天人合一的无尽寂寥。不见其貌,但闻其声,空气中有太多这样的固然存在之物,诗人只是拾取一二而已。要么他当时确实听到了,实写之,要么他调动的是经验上的听闻,虚拟之。但没有读者会计较这是多大阵仗的虎豹动静,本地人也不负责鉴定这句诗表达的真假。这的确是一个文法上的装饰,无非是诗人想在听到战鼓声响之后还想听到一点别的什么,为转移一下注意力提供一块跳板。但可见的陪伴左右的是一些水畔常见的生灵,野鸭子沙鸥之类,它们的形态、声音怎样,仿佛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值一提。只需要点明有它们的陪伴即可,证明自己今晚住在水上,住在生命旅程一个不怎么样的中间点里。
此行的目的地是在一个附近的县城(武陵),去找一个值得找的人求助。(但此前在另一个县城蒙受白眼,那里的同人吝于赐教与施舍,算是拉低了求助者期望值的平均线。)这样的一个人,多么希望他就在诸公之中,免得再有舟车劳顿,颇费周折,白跑一趟。若不经意间突遇良人出手相助,那才是人生幸事。但这一奇景可遇不可求,所以,仍然执着于出发伊始的那个所求的目标,朝着他径直走去。那人就是翌日清晨可能见得到的和蔼可亲的君子。但这些年见到的人实在太多,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难处,心里没底,脚底也就不曾抹油。只怕是越快到达,越快失望。今夜不得不反思这股子求助欲(和求知欲有点相似)是怎么产生的,底气何在,不求则死路一条,求则确乎有求仁得仁的先贤鼓励。正因为助人者乃君子,能在授受关系中成就一番声名,或许这就是当前政治环境下一个人尚能慷慨解囊的内心最高法则。他想做一个更好的人,成为一名有求必应的君子。至少抹不开同人的面子,多少会施舍一点。只是说求人者可不能屡屡拖累这样的君子,使之显露出捉襟见肘、无能为力乃至见死不救的尴尬处境。想到这一点,求人者就得降低预期,能得一点就一点,不能贪大求多,要适可而止,人家不给也是自然,不致推导出一个人生污点。就目前的情形而论,自己这一边肯定在可预期的未来无以回报那个帮过自己的人,而且大致能估算出此人也不是诗道中人,不会在诗学唱和中求得一个永恒的对等形象。那人能帮自己的概率有五成以上,而且不求回报,乃至于无名无实,不留痕迹,所以诗人才有奔头,朝着他走去。甚至可以把此行的目的当作一个坚强的理由,给本地岸上的群彦一听,我是到邻县去会一个好人,已经事先说好,只是途经此地,并不会构成一个久久盘桓于此的搅扰之源。
这会儿功夫,突然瞥见船上有一只益鸟的标记。隐约看见全部的过往时光都从这个标记的刻度中涌现出来,毫无头绪,奔涌不止。一个标记涵盖了蹉跎岁月的全部信息,落实到脚下的根本问题在于:人随这条船要飘到哪里去?问野鸭,野鸭不回应,问沙鸥,沙鸥已飞走。这是一些怎样的无助的鸟啊!倒不如已化作标记的这只益鸟的献殷勤。如果当事人需要一只鸟,他眼前就会出现一只鸟。即便没有现实之鸟的降临,也有已化作时间刻度的鸟的徽记栩栩如生。最近几年一路走来,人与船已融为一体。人在船在,船在人在。诗人的自我真实形象已被艄公模样的人瞧了个遍。逝者如斯夫,想必岁月的流逝,船上的人儿看得最明白。即便现在乘船到邻县去求一个务实的主意与帮助,从长远来看仍然只算是长期随波逐流的一个浪头而已,唉,蹉跎之弦下世界与个性并无根本上的改变。别的鸟并不守时,唯有司晨之雄鸡才能给人一个像样的好歹充满希望的黎明。饿肚子的人或碰到绝境的人盼望着天亮,这是人之常情。这时听见雄鸡报晓,就明白长夜已去,来日已来,接下来就要重新觅得活路一条交接下去。谁还会去留意雄鸡是怎样一个模样?是怎样一个新的日子的开启者?已不重要。尽管比不上亲眼所见的野鸭(更具真实性、现时性,甚至无趣色彩),但多多少少已说明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都能够有规律地终结于一个必然到来的翌日清晨。黎明是有意义的,是对极端状况的一次纠正,是对屡屡如此的境遇的一次反驳。天亮了,难挨的夜晚终于过去了,新的一天,不应该再是白忙活的一天吧?
四
但他并没有发展出一种求人不如求己的价值观,深知自己的能力短板,也了解损有余补不足的大道理。给那些潜在的经济上宽裕的同人说一些好话,戴一顶高帽子,并不会有损诗的尊严。诗从不会在人性的闪耀处有任何的损失。这既是生活的艺术,也是艺术的生活。必须毫不迟疑地迈开这一步。更何况,任何在危急时刻雪中送炭的人士都值得大书特书,在自己的诗篇中为之留下大名正是能力范围能够办到的事情。不是说求而未得之际,才想象出人家的高大威猛形象,得偿所愿就背后低估其价值,或者因为人家不曾响应、没有出手而犯嘀咕。人家做人家的是非判断,我衡量我的举手之劳。诗人说出去的话,绝不是夸下的海口,而是文法运动中一环扣一环的情真意切,是己所不能时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这是真实的处境和人际交往。这里丝毫没有卑躬屈膝的媚态,而是人之常情的普遍流露。在当时,我就是这样恳求对方,就是字斟句酌地想到人家的好处。我的确想从他们手里得到一些救济,我别无他法,我的谋生之道寥寥无几。我所剩无几的优势就在于诗国里这一片责任田。即便群公背后指指点点,给我差评,但有了诗中的这一股正气这一层关系,他们个个定然会重新抖擞精神,理解同时代人不同处境下平等的人性光辉。我所求者,乃粮食也,并非见不得人的苟且,群公所求者,乃名声也,谁不想青史留名?君子爱羽毛,他们就不会轻易错失好诗中一度为之留出的位置。
如果说自家孩子连发告急的家书尚不能引起众人的怜悯与同情(他们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无能的父亲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能将父之过推给旁人),那么诗人接下来采取的策略就是抛开孩子暂且不论,说一说自己作为一个生命个体面临的绝境,这就是摆在众人面前不忍卒读也得粗略一看进而感同身受的现实问题。的确,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差写不动一首诗了。这会使人感觉到来访者所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因为吃不饱而打不开局面,而且是事关人的生存尊严,如果这样一个体面的人都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条件,就不可想象其他生活在温饱线以下的普罗大众会是怎么一个局面。这里将是一个人性的深渊,所能激发出来的同情心将席卷在场的所有人。他不是在场之人的亲朋好友,本来人人都没有义务去帮助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来访者,虽然他有点来头,但还是令人猝不及防,大家原先以为只需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顿饭,走一个过场,殊不知他要的比这还要多,这就会造成临时的不适反应,使得被求助者一时陷入一个不知所措的境地。应答也不是,不应答更不是。好就好在这首诗所求助的并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笼统言之的央求。每一个读到这首诗的当地人都会因为自己在一份笼统的名单中并无具名而略感心安。总有人会去帮他,我不一定非得是被选中的那一个。也正是在央求他人的相助时并无把握能针对具体的一两个人表示出奢望,所以,诗只能大而化之地表明自身处境的紧迫性:自己曾被拒绝过,如果再被拒绝,可能会有怎样的下场。
退一步来说,读到这首诗的群公之中即便没有一人挺身而出,慷慨解囊,也在不好不坏的预料之中。空手而归时,不必哭丧着脸,若有所失。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这首诗的本意并不是死乞白赖、低声下气地非要得到救济不可,而是在那个特别的水宿之夜继续稳固自我的真实形象,在最坏的打算中,自己仍然保持赤子之心。想一想自己与人交际、遭人白眼的一幕幕场景,在绝对的困难面前,继续保留对他人的怜悯心的期待与信任,这是必须的。至少要相信这个人间总会有古道热肠的人,总会有冥冥中得到帮助的人。求助,虽然看上去也要讲究方法,要揣摩对方的心思和顾虑,甚至要想方设法让对方或对方的家里人不至于将求助人看得一文不值,以为来者不善,并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没有任何值得一帮的必要。诗,作为最后的纠正某种观念偏差的手段,以最体面的形式出现在他们所构成的某个相对封闭的公共场域之中,能够起到最起码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效果。求一点粮食度过难关的人和写这首诗的人看上去是同一个人,实际上他们经过思想的碰撞与斗争,的的确确会判断出这个闯入他们圈子的外人拥有一份超凡脱俗的能耐,真没有被底粮见底的困难所屈服。他如此细致与精密地描绘出向外界寻求必要的帮助时所经历的饥寒交迫的岁月,这样的作法极为罕见。他诗中的修辞并不曾粉饰太平,遮蔽真实处境(以及他有可能成为食不果腹的穷困人群的代言人倾向),像他那样面对逆境的人生活中并不缺乏,但是用诗来起到一种逆转效果的人却并不多见。简言之,乞食者多,但用得体之诗来乞求帮助的人少之又少。诗怎么可以这样写?这真是稀罕事。不得不引起在场诸公的警觉:这个人真的值得一帮。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他不可能装得比实际状况中的自己更好看。他没有条件也没有必要乔装打扮一番,然后挨家挨户去寻求帮助。他意识到他在为未来千年可能与他有类似遭遇的人描绘出了一个无助的人的基本形象。如此对仗工整的句法,并没有损耗困境的真实色彩与伦理品质,也绝不是强颜欢笑,仍然可以理解为没有失去风度的诗人在为决不屈服的人生命运一辩。毕竟现实生活中不会有一个永恒的施主。没有谁能帮别人一辈子。所以,好心人的形象瞬息万变,丰富多彩,每一次来到诗中都必须尽可能地将他的形象抓住,以便丰富人间真情的总体密度。但作为一个诗学主题,乞食者形象并不容易对付,要么有的诗人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食不果腹的绝境可不是演戏,要么有的人经历过了,却又没有写出好诗的能力。如果说这里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么乞食者形象就是铁打的,是诗始终值得去面对的一个人间真相,而每一个出手相助的好人形象就是潺潺流水,以不同的形象出现在永恒光辉的诗篇中。表面上看,来访者乞求的是粮食(一种最基本的生理需要),但细细品咂之余,发现他祈求的其实是不可预料的患难中必须要有的真情(爱和归属感,以及自我实现的需要)。这些事反反复复发生过好多次,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困苦的问题也一直没有彻底解决,尤其是自己暮气沉沉、回天乏力,已经错过找出根本性救赎办法的最佳年纪。今夜只能一人独坐在船头,在辽阔星空的覆盖之下,并不甘心地回顾着自己卑微的人生处境,很想想象出一个轮廓清晰的好心人明日凌晨就送来一些钱粮。会有谁向我走来,以免我东奔西跑、苦苦寻觅?我想这首诗从自己的手中交出去以后,必定会有人读到这个谁字的时候内心一动。在那时,诗就替我选中了这样的一个人。至于他能不能及时帮到我,那是后话,也不一定非要兑现。我只是把诗抛向人寰,任由它替我更为高效地找准这个谁。
五
有无,必有有。在有与无这一个组合的两种状况之间寻求一次次折中、平衡,才不致迷路,陷入虚幻或虚无之中。看起来自我警戒、激励偏向于一种自我幻觉似的搅拌,但由于有诗这样一个作品、产物的问世,诗人并不致走火入魔,变成一个不是满腹经纶而是腹中空空或满腹牢骚的激进主义者或消极的隐逸者。在个人面对极大的困难面前,不至于将矛头、症结完全指向他人和一个作乱的地方政权,不是去诅咒人性之恶,完全地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种不利状况之缘由推给他者或一个无人格的时局,好像自己纯粹是无辜的受害者。(想象出一种自己作为受害者的正义感,这是最没趣的作为。)世故之冷漠肯定是有的,但只是社会现象的一个方面。与其牙尖嘴利地去检讨外因之罪孽,不如发人深省地去理解人帮人的种种可能性场面,去剖析自身之恶、之劣根性,毕竟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又注意掌握一个度:在自我与他者之间,在自我的强的一面与弱的一面之间,在所碰到的有与无之间,不断地对照分析,弄出一个所以然来,不会任由自己陷入一种患得患失的、破罐子破摔的任性而固执的死地。那样的话就太没有诗意了,就会使得写诗这样一个人性温度的保障行为变得毫无意义,诗中所握住的那根做人的底线就会崩断了。诗,绝不是用来出一口恶气的。不如说,诗更多的是用来审视一个当事人怎么会心生一股恶气,辨别它从何而来又消亡于何处。凭经验不难得到一个判断,恶气满盈之诗从来算不上高明之作。看起来一家大小吃不饱肚子是天大的事,这个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就该怆天呼地或情有可原地做出一些极端行为来。这个时候如果饿汉变恶汉会不会面目可憎?这个时候还能畅谈青云直上的天梯、垂钓于大海之中的潇洒是不是痴人说梦?但正是这种不可磨灭的一身正气呵护着诗人自我真实形象的饱满度,饥饿之人仍能写出毫无瘦骨伶仃、弱不禁风、怨恨连连色彩的雄迈之作。
面黄肌瘦的人怎么还胸有壮志,这怎么可以想象?不只是为面有疑色的群公当面树立出一个值得一帮的受助人正面形象,这个人一点也不猥琐、迂腐,他的志向也不是好高骛远,他的渴望正当而热烈,不只是为了在外人看来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而且表里如一地树立一个应该要有的样子。做一个更好的自己,这样一个朴素的心愿仍未断绝。扔不下从好到更好这样一个进度带来的抱负。也许肉身是平庸的,理财能力是平庸的,但是在情感上、抱负上和诗学思想上仍然饱含激情,期待有所建树。如果不能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但可以在民族语言这个广袤无边的领域里,闯出一番天地来。即便在外人看来此前混得不怎么样,干得也不尽人意,但是到了这把年纪,穷困到这个地步,仍然有一种去成为一个担当者、建设者的强烈责任感,这当然也可以是近阶段的人生总结:过去几年自己一直想做一个有所建树的诗人,在诗学天地中建功立业。在这个领域,自己当然抱有自信。信心的树立正是源自世态炎凉、人事浮沉陆陆续续写进了强劲的诗篇之中。作品立在人前,总的来看应当不算是一个平庸之人的作为。所以,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场合里,在这一次书面祈求中,话已经说到位了,该有一会儿停顿的功夫,以供双方达成一个默契。诗人除了诗中的诉求尚有余音环绕之外,现在整个人都保持了静默。已经把轮子发出去了,对方接不接得住,有没有回话,就不再是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了。但是自己的心境就像明镜似的,已经在这份诗函中透明到顶了。这个人怎么样?这个人拿捏语言的功夫到了哪个份上?从诗中已经能够看出端倪来了。不必多说。的确,写作中的诗人行文至此,突然停下来,换一口气,他意识到巨大的沉默不再是向他狠狠压过来,而是心平气和地平躺在江面上或环绕在星空中。也许,当晚没有一个人能够及时明晓诗人的肺腑之言,但是人在做天在看,人什么也不说的时候,他所说的话,他即将要说的话,天公自然都看在眼里。自己什么也没有藏着掖着,天地之间万物皆可端详之。
乞求的话儿已经说到份上了。多说无益。接下来需要一个默契。有则慨然受之,无则继续寻找,不为一城一池之得失而小了做人的格局。历史上的美谈佳话的确温暖人心,每每读到一个案例都会铭记于心,说不定在某一天能化为己用,在诗学的出行中以壮行色。想一想吧,当周瑜向鲁肃乞求粮食的时候,鲁肃是怎么做的?那淡定从容、断定无疑的一指,真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使帮人的人和被帮的人的身价双双得到了提升。人人都有面子。即使读到这个故事的人也会因为咱们这个民族中出现这样的人而倍觉脸上有光。是啊,我的兄弟,我的受苦受难的兄弟,我的火烧眉毛的兄弟,你要的我这儿都有,你看,就在那儿。乞求的人只要顺着他所指向的那个地方一瞧就明白了。他所寻求的东西那么容易就得到满足了。而满足他的人肯定不是平庸之辈。得到指示的暂处人生下风的人定然也不会是平庸之辈。不但要看来者所乞求的是什么,而且要看他用什么方式来乞求。如果实在不明来意,不了解人品,就听听他怎么说。如果他刚好有一首诗呈上来,就再好不过了,明眼人指指点点的就不再是这个人的孱弱无能,而是他的光芒四射,仿佛在场的每个人若不能为他指点一下迷津,出手相助,都有负这人间最有可能闪现人性光辉的奇遇。嗯,很明显,这首诗对于祈求的诗人来说也是一份严肃的承诺:凡助我者,我必为之扬名。我肯定会在下一首诗中写入他的大名,就像人间走过的每一座大桥上所立下的碑一样,或像复过一桥之时当事人必将感激以往岁月的馈赠,也可说友谊之桥必将有来有回地双重塑造来来往往的人。我的诗将牢牢铭记这样一个肯帮人的人。这个人就是鲁肃们在每个时代慷慨的表示。纵然我现在不堪与未名状态、来日方长的周郎相比,垂垂老矣,剩余价值几斤几两一看便知,但是我的这个承诺价值千金。
要看到应然、必然的那些积极因素,这样,即便垂暮之年,一个人仍能见识到自己生命中尚未泯灭的、了结的精神底气。人是老了,上了年纪了,但是一片丹心仍然是永恒青年的应有样子。即便一地碰壁,分毫未取,油盐不进,但是并不意味着另一处没有绝处逢生的可能。历史上周郎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就我沿途求助、沿波讨源的成效来说,每一地的到访都没有明显的损失。既无所失,必有所得。不会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钱粮上的帮助,就认为这儿到处是人心叵测。丹心所在,就是以平常心来看待世间冷暖,谓之丹心,就是心无杂念,纯粹而明亮。既不挟私报复,也不存心抱怨,不打折,未折本,百折不挠,继续前行。求助的过程其实正是诗言志的进度,一顿周旋下来,本地群公如释重负,求助之人也释然了,似乎打个平手,好说好散。但是深夜打算的诗人并不完全放弃对群公的现实寄望,诗中演绎的不是绝望,而是自我形象的就近提取。即便下一程要去邻县做同样的求助,但水宿当地诗人还会折回来,犹可一见,届时真有什么帮助,还来得及凑合。只是下一站武陵县早有约定,兴许更有保障。虽说这地方和历史上的陶渊明所言的桃花源碰巧吻合,甚至同为乞食中人的陶翁气场逼人,历历在目,但是夜思中的诗人,压根儿没有往这边去想(想到司马相如辄止)。没有将自己与这一个乞食之人及其桃花源记联系起来。同为诗人中示弱的求助者,只是一个巧合,武陵这个地名也是一个巧合,兴许陶翁去的是湖北,这会儿诗人背道而驰要去的是湖南。但终归有个地方可以去,如此确定,又如此吸引人不得不前往。哪怕是去去就回,也使得今夜的停顿更具想象的价值,仿佛一切的问题等到明天都能迎刃而解。等到了武陵这个神奇的地方,一片丹心会被彼时彼地的一轮红日所照耀,立于苍茫大地之上,人心未老,仍有确然之地可以托付与奔赴。
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