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种永恒事业的纯粹劳动
——保尔·瓦雷里《海滨墓园》
摩擦大地的车轮声并不是噪音。
从这一个判断开始，华灯初上，
数不胜数的人行走在钢筋水泥之中，
仁义在，买卖就在，而不是相反。
撬动黑暗宇宙的从来就不是金钱。
但先理智地不要用一个词替代它。
我知道，我的同胞在彻夜谈论它，
性命攸关的事情都用它来结算。
每辆由东向西驶过的汽车不是东西，
若说是灵魂，请不要大惊小怪。
难以想象乘客到底被什么驱使。
这条蛇形大道算不算命运转折点？
从二十二楼看下去，与从昌黎阁看
会有何不同？晚上十点昌黎阁灭灯，
但这条路上霓虹闪烁，活力不歇。
有高楼上的红字刺穿迷雾与低空，
有临街店铺的黄光照拂伞形绿植，
更有流动车灯连缀起的华光溢彩。
是什么组织起这流动不居的活力？
每一具体的生命行进在怎样的阶级上？
在他们分别出发之前，在想些什么？
当他们经由此地到达目的地后，
会得到怎样的收获与喜悦？
这是梦想成真的必由之路吗？
车轮摩擦大地发出咻咻不绝的声音。
如果不细细辨认，就会置若罔闻，
就难以理解这也是当代社会的天籁。
严格来说，每一个家庭都参与其中。
天籁共和国中秘密的彩虹由此及彼。
说是金钱毋宁说是声音启动了生命。
只要设想自己置身其中就不难理解
大地奉献的道路为何有时这么直又
有时那么曲，有时暗黑又有时明亮。
看上去可有可无，你可选择另一条路，
实则吸引你至此，不是金钱而是经验，
更何况这里将记载你生命的一部分。
哦，当你摇下车窗为红灯前长龙感叹，
不如抬头望向林立楼宇上的苍空，
与适时俯瞰大地的目光不经意间相碰。
哦，这千载难逢的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将在你弹回车窗重返无语的幸福形容中
变成一颗善意的种子，甚至连同程友人
一时也难以察觉你的变化；你将何如？
这就是天道轮回；这就是非常的通途。
你可以在随后人生中说自己开了天眼。
当你重返高楼，临窗眺望那个基点时，
就能觉悟这条路通向的绝不只是物质。
看起来今夜所见与他日所见竟然不同！
于是，你也听见咻咻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自己为这乌黑发亮的基石也做过贡献！
仿佛自身还在车上驶向新目的地而窃喜。
可你还能继续扩展自己的意识，不限于
路面上声音的教诲，洞穿万家灯火
体验天籁共和国数不胜数茁壮的灵魂。
三年来，车水马龙有之，一片死寂有之。
悲观者会认为这儿哪里有什么天籁，
有的只是垂死挣扎的呼号，看不到曙光；
乐观者认为幸好还有流动不息的动静，
生命的气流在强弱间永不疲倦地转换。
彼此互不信服，但大地循环往复如常。
倘若以三十年眼光观之论之，
这里可能原本不是一条坦途，
而在某一天突然成了生命中的一条捷径；
再放眼望去，十倍于此的时光荏苒，
生命堆积的厚度会使你不再妄自菲薄，
也会使你油然生敬，敬畏天高地厚。
坏的、差的、落后、野蛮都会改变！
变易是这朗朗乾坤不变的亘古道理。
只不过变易类型多种多样，不易察觉。
激变是其中一种，既希望它快点来，
又可能担心它太猛烈，设法中和它！
求变之心人皆有之，这是生命的真相。
作为一条路与作为一条彩带有何不同？
白昼有送葬队伍，燃炮敲锣奏乐走过。
不是车轮摩擦大地的声音，而是步行者
哀悼的动静，是无数轮回中的一个。
于是这既是一条生路，也是不归路。
这是袁山延伸的山路，也是一条动脉。
我们对道路如此熟悉，不是因为我们
经历或跋涉良多，仅仅是路由心造。
条条道路通袁山，条条道路奔人心。
道平整我们的德性，路延展着真知。
我们白昼经历的一切，夜晚再经历。
我们白昼从西往东，夜归时从东往西。
不变的事物在深夜里依然存在并恒定，
多变的情感借一个良宵得以稳实下来。
这是暗夜无数无限延伸的两头路之一，
既是夜晚的组织器官，也是寻访的方向。
说它是夜神的两条手臂或是一只肺
也行得通，它的确对每一个生命都说行。
这就是人人心中所属的翡翠城。
它本身不发出光亮，但万物赠予光亮；
它本身并无终极目的，但人人取道致远。
说它是袁山精神的一部分，它就高亢；
要说它是城市运行的枢纽，它就执着。
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无非曲直二道。
哦，你的知音正从那头踏上这条夜路。
哦，你的万古愁正因你步入其中而减弱。
它通向大地的心脏，也必通向父母家。
它的可见性是它的不可见性的九分之一。
它对地平线的贡献从不被人们提起。
每个人的得益本可归功于它却浑然不知。
唯有咻咻的车轮的摩擦声关照到它。
它本不是一个整体，但光亮使之完整。
从不是一个时间函数，但人人求解于它。
不是一也非二，并不矜持的沉默
被称之为道，乌黑路面也不比黑夜更黑。
称赞它盘活了一座城，却把功劳推给了光。
深沉的父老，城府里安生了多少住户？
泥土的芬芳与沥青的香韵犹存，
这是怎样的镜像啊？万重的足迹混响。
长梦初醒的人仍然沉浸路路交叠的子夜。
长醉不醒的人迷路却不丢人仍可回家。
长眠不语的人大可相信半途不废的后生。
置身其中吧，焕发真实的自我形象。
你应从川流不息中发现它，它也发现你。
主动权在于你！设置出互访机制吧。
它既能承接你的身体也能承载灵魂。
甫一开始，它绝不认得你，也不归于你。
但交流的意义就在于一回生二回熟。
哦，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从不自称玄之又玄，从不自认众妙之门！
你来了，你看到了，也与大地发出摩擦声！
不止步于看，亦不止步于来，何止如此！
堪与东逝河流媲美，堪由西风瘦马驰骋！
绕赤道一周，绕圆月一圈，这是怎样的计量！
不，不！这绝不是无以复加的绝对夜晚！
人杰啊，挥写了豪迈雄劲的诗篇！
赤子啊，向世人袒露得体的胸襟！
永恒青年已在来路上时时翘首以盼！
大地在呼吸，在窥探，在勃发！
这是我们人人九曲回肠的内心写照！
以路的形式，向健儿传送折叠的德性；
以道的名义，诠释何以至此的生命尊严。
对！无力回天的个人需放眼去看，
无欲无求的生命仍需理解颠簸的意义。
一切的感知通过它已进入历史，
而历史地看，我们活过今夜就算是永生！
此起彼伏的风呼呼吹拂着世态炎凉。
步入正道，哪里有什么人心不古？
现代文明之光铺地而起，直向九重云霄。
亿万年前古老蛮荒的宇宙之光仍在抵达。
展现吧，抒发吧，郁积于胸的抱负！
有效的摩擦声咻咻响起，真乃天籁。
2023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