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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经验之谈》自序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3-03-02  

木朵:《经验之谈》自序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写出的东西不管是诗还是诗学散文都无人问津,没人接得住我抛出的一个个球,结果一次次目睹了那根呱呱坠地的抛物线聊胜于无。这不是一件坏事,我总是这样提醒自己。不要过早地形成自己的风格,不要让名利来打扰你,不能被人充分理解,作品的天性是给予……等等,这些道理都对。我觉得对一位诗人来说,今日的发表速度比起古人来说太快了。把一首诗或一篇诗学散文发布在互联网上,想看的人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不需要等待(一首诗看的人不多,这并不是作者的损失,而是读者的无缘,所以用低点击率来评价或者嘲笑一位诗人其实找错了尺度,只会弄巧成拙)。这跟古人从发表到反馈所要经历的时间长度有所不同(洛阳纸贵的例子另当别论),但本质上又是相同的。古人可能大致了解这样一个等待的时长,有一个拿得准的经验值,所以他们等到反馈的期望并不很高,或者干脆不去等待,毕竟很多诗人都是死后才迎来了积极的反馈。当代诗人面临不同的一个状况:反馈的时间可能会大大缩短。(有的诗人作品发表当天就好评如潮,读者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但是,面对缩短了的反馈时长或形式,我们要有古人一样的心境,要耐得住寂寞,抵得住诱惑,毕竟对一个创作者来说,得到反馈(实惠一点的说法是,得到功名利禄)永远是第二位的,保持创作的活力、继续写下去、还能写,这才是第一位的。这将构成我们宝贵的经验,来之不易,它跟我们所花费的时间密切相关,既是指我们耐心等待的时间、努力工作的时间,也是指我们为了塑造日趋完善的自我真实形象所蹉跎的岁月,当然也包括我们与名利周旋的时间。
  由于等不来及时或积极的反馈(零星的反馈常常不能算数,缺乏一定当量的启发力和冲击力,除非这来自你一生一世认定的唯一一个卓越的知音,同时我们也要排除掉那种不同存于当代而是隔代传音的玄之又玄的反馈形式),反馈中应该有的那种对一个创作者有帮助的激励、鼓舞、肯定的力量也就付之阙如。这是挺遗憾的,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没有外界的反馈,一位诗人该怎么做才能不感觉到气馁呢?一个时代越来越没有积极性去发掘一位诗人,让一首诗大行其道,这是正常的现象吗?(反馈寥寥所造成的反噬曾让一部分诗人对文学之旅产生了绝望,这一关寒风萧瑟,不容易挺过去。)他从哪里去汲取那种至纯至刚的自我奋进的力量呢?这个问题就跟我经常谈及的评判一首诗之品质的三个标准有关:人杰、赤子和永恒青年。三者位于不同的时间地带,对应过去、现在和将来这样一个时间三分模式,各执一端,予以诚挚而热烈、直率而准确的评判。就我的实践经验来说,更多的是受益于人杰这一尺度的持续鼓励。早期杰出诗人尽管人已不活在这个世上,但是作品裹挟的灵魂留下来了,作为一个心思缜密的当代诗人,应当能够意识到自己与人杰有能力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他们可以来到你生活的时代,你也可以穿越而至他们创作的当天,倾听他们的对话,探析他们的心声,揣摩他们的诗学思想。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是,当我们跟最好的诗人在一起相处时,阅读他们,感受他们,跻身其中,自己就会变得更好。毫无疑问,越早相信这一点,越早受益。
  不过,所谓的阅读和感受也有形式之别。我的切身体会是,必须将自己的阅读感受以书面形式表述出来,而不限于闲言碎语式的口头评述。于是,我为自己特意安排了一个名分:诗学散文。不是坊间通常所称的随笔、文论、札记,而是干脆称之为诗学散文。(这么多年,我已经大大方方地叫习惯了:我所写者,除了诗,就是诗学散文。)言下之意,这是与诗相媲美的具有卓越纹理和气度的非诗却又专注诗之律法与原理的组织体系,更强调诗学观念、理念和思想的界定与提升。然后,用它来壮胆,并达成自我慰藉,使自己写下的这些东西能够自成一体,有一个必要的园囿,能够不丧失掉诗学藩篱与范式,并逐步使人从一个学徒向一个合格诗人实现关键转型。因为要写下自己的体会与观感,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会督促自己对人杰的作品看得更仔细、深入,更具形而上的进取精神,同时也会琢磨诗学散文自身如何壮大自己的文体意识。也就是说,自问有没有更妥帖的表达方式来向人杰致敬,这一赤子精神也暗合了文以载道的古法要求。这里面当然包含着光明正大的雄心和夙愿,那就是,自己所写的诗与诗学散文假以时日、日积月累或许终有一天能够有机会与自己仰慕的人杰比肩而立,侃侃而谈。将诗学散文当成趋近人杰的敲门砖,这一点也不会难为情。我之源源不绝的想法与表达欲绝不仅仅出自我心我口,其中一定包含古来有之的某种赓续的情缘和力量,维系着、呵护着、教导着。一切的古老原则和形象都在我这里形成一个关爱(关隘),一个出口,我希望自己有幸且足以胜任这一历史使命。
  当然,仅仅靠一颗雄心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更多的是需要结合自己在写诗过程中碰到的一些实际情况和问题,来做理论上的梳理与自我澄清。诗学之旅,历经艰辛,一时难以向外人道尔。这里面既有个人意识的连连爆发,也有时代与社会问题的持续影响。不只是解决自己碰到的种种问题,而且有可能是这个时代存在的一些诗学困惑、风气和时尚,类似的问题即便人杰曾经一度予以解答过,但自己也想试一试,处于这样一个新时代,本人还可以怎么来回答这些普遍存在的问题。尤其是移动互联时代写作条件大为改善,成为一位多产诗人已有保障,身在其中应有所作为。一个有趣的现象是,问题不会在一夜之间全部来到,而是一个接一个依次显露出来。在一篇诗学散文中,对写作中碰到的问题做过细致而耐心的阐述、解答,以为把问题应付得足够充分,但又会在其中冒出一些新问题、新说法或新术语,端绪浮泛之际,又必须迎难而上,再度化解新问题带来的麻烦。其中又见何等歧路,可想而知,山重水复,流连忘返。所以,在众多诗学散文篇什中存在一个彼此张望、相互呼应的作法,这个作法既是长时间观念渐进形成的,也是个人诗学思想成长的轨迹,同时还是一揽子解决方案不同时期的分批交差,如同一次次偿还给诗神的“月供”。问题既然不可能一下子同时来,那么应对问题的方法也只能一个一个去捉摸。可见其中的交相辉映、相映成趣,以及一个人能力和视野上的渐趋完备。豪迈一点的说法是,在这里能够看到自己的学养与实力见长,并使自己向梦寐以求的诗学思想家原型靠拢。
  诗学散文的写作是体力活,推波助澜之际太容易造成消耗,有别于诗的创作(有时我将其理解为是种种乔装打扮的长诗),更具有计划性、回顾色彩和统括意味。在两首诗之间多多少少存在写作间隙,尤其是一首诗写好之后,长时间之内找不到感觉再写另一首诗,出现了一个压抑性灵的空窗期,总得干一点什么,这时自然就想到写一篇诗学散文作为穿插、过渡和调剂。(但不一定就是对刚写的一首诗的一个解释,或对写不出一首新诗的原因予以分析,诗学散文绝不是夹杂在两首诗之间的一堵墙。)一开始当作副业(想当然认为它的地位次于诗)来对待,但后来就会珍视它那无微不至或顾全大局的品格。写着写着,它也可成为一项看家本领,足以体现一位诗人的见识和综合实力,再后来,就离不开它,总有话对它讲,或它总有话讲给我听,我成为了它内定的一个倾听者。我已经养成了这样一个好习惯。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诗学散文绝不是一种敷衍、应酬或临时装置,用后即拆,阅后即焚,看起来它有一种非诗的属性和特征,比如不分行,但是就分享诗学抱负和思想而言,完全能够与诗平分秋色,分庭抗礼。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深有体会。诗学散文写得挺好的时候,一个人的状态丝毫不亚于写出一首好诗的兴奋劲,尤其是那种置身其中,持续跟进,苦思冥想的劲儿要比写一首诗来得更明显更猛烈。更何况它还能干一点诗干不了的活,为诗(学)做得多的是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如果有人说他只写诗或者他的诗学思想通通用单一的诗的形式来表述也够了,我不反对他,也不必同情他。但我更欣赏也更能接受的一个自我形象的确是诗文俱佳。这在文学史上也有不少先例,令我备受鼓舞。
  一个隐秘的体会是,诗学散文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好如何强,而是表明自己学得有多么快、领悟得有多么深、正往哪儿走,从来没觉得这里有一只可以吹响的时代号角。诗学散文所谈论的对象肯定不是自己写的诗,还不至于这么自恋,但剖析自己的诗学见解是怎么形成的,这确实可以为之。审美对象更多的是人杰的作品及其诗学思想,以及阅读和生活过程中所遭遇的人情世故的变化,观念纷争之中合理性因素的动荡不安,诗学交流过程中存在的语焉不详。诗学散文和诗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体现一位诗人真实的自我形象。当然也包括他真实的思想水平和创作实力。我常常记不起自己前些年写的一篇诗学散文,忘了具体在写什么,写作当时可能精力充沛、思想集中,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确实能达到一个集中精力解决具体问题的良好效果,但是,一旦从那个困惑或解决困惑的劳动现场脱离之后,我就把它给忘了。只会大致记得自己干过一个这样的活,具体干了什么,就不再去回顾了。卸下包袱,轻装上阵,转又投入了新的战斗。这可能跟长时间得不到外界的反馈也有关系,因为没有人会在五年十年之内提起它,我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也是一件好事。我的大脑就像是一个通道,不能让过去的尘埃占满它,而是要让新冲劲、新火花、新血液再度经过它,所以,我要有新的命题、主题、思路来保持和迎合自己的创作激情。我没有养成坐吃山空、入不敷出的习惯。我得写出新东西。我的思绪不应停留在过去,写了又写,还可以写,这就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由此,新老交替,循环不止,自己就有了一些逐渐明晰的经验,几个大的观念轮廓不知不觉就形成了。虽不能记得每一篇诗学散文写了什么,但大致的方向和解决方案还是了然于心的,轮廓已成,结构紧凑,经验大厦傲立四野之际,还是感觉到又惊又喜。
  有一个观点,我一直是明确反对的:不被人读到或没有外界的反馈,就意味着被低估。这个论调跟我所奉行的衡量诗之品质的三个标准在学理上是相违背的。我一直认为作品一经写出就已经得到了评价与检验,好与坏已经自有定论,人杰这一评判尺度早已存在千年以上,谁也逃不过他的法眼。我没有不甘心心理或者认为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而满腹牢骚,我不想自己成为这样一个人,这会有失君子风度和赤子精神。问题不在于作品写出以后能获得什么,仍然要将自己的观念往前推一步,那就是,作品的天性在于给予。尽可能把作品写好,反复琢磨怎么写和写什么,提升自己的理解力、表达力和想象力,才是重中之重。同为作品,诗要写出的是本真的经验,允许超验的体会混杂其中,诗学散文则是对经验的一种诚恳而出众的谈论,不是去谈论怎样的生活更有意义,而是对写诗所累积的经验予以总结,对个人或大众的诗学观念渊源、构成和变故进行追踪,对诗学散文这一文体体验的逐一清点。在经验这一范畴上,诗和诗学散文虽然存在交集,但是各自面向的工作重点大不相同:诗更贴近生活本色和生命体悟,而诗学散文兴奋不已地沉浸在诗与诗学相互转换的进度中,更倾向于创作层面与理论认识上的经验之谈,体面地与诗达成了默契的分工约定。自己的诗写得怎么样,除了可以用自己后来写的诗学散文来称量以外,主要用人杰的作品予以权衡。这里所说的称量或权衡肯定不是指一首诗的重量,不是计分上的一个判定,而是对创作实力和诗学思想的深度进行估算,诗人不但要在诗的实践活动中展示出自己的才能,而且要在诗学散文这一理论层面上一探诗学功夫如何了得。诗,的确能够充分证明和验收一位诗人的实力和水平,但如果他碰巧还在写诗学散文,就可以瞧一瞧他如何确立自身勤学苦练的赤子形象。
  就一个人的能力分配来说,最好是,诗与文保持一种得体的匀称感,势均力敌,不分上下,不让一方明显优于另一方,一位诗人完全可以在这两个领域同步得到长足发展。诗学散文总能机智地避开读者的一个无理要求:诗人会怎么解释自己的诗?他应采取的策略是通过诠释、健谈人杰的作品来奉献自己压箱底的诗学。于是,在这里涉及到一个诗学散文写什么的根本出路问题。诗学散文的写作涉及到一位诗人精力分配的重大事项,为了提高生命的效率,他应当倾注心力于最具特色、掷地有声的佳作之中,尤其是古往今来人杰的诗,哪怕是一首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的诗,仍然可以去增加一个来自新人的见解,谈出一点不一样的话端,重新擦亮一下人杰思想宝库的基石。这是一条古来有之、常用常新的纽带。在不可穷尽的诠释之流中增加一朵激越的浪花。理解人杰,就是理解同仁,理解自我,这是一次次必须要亲力亲为的折返跑。诗学散文就像一副无所不能的渔具,要发挥它的作用,首先要知道哪儿有大鱼,哪些鱼味道鲜美,其次,要明白以什么为诱饵,鱼钩、鱼竿、浮标各有什么讲究,当你将鱼钩掷入平静的水面时,保持十足的耐心,提升自己的技艺,就不难一次又一次获得最美的抛物线。得心应手的经验逐渐形成之后,你就可以谈论一条大鱼是怎么形成的,又是凭什么方法捕获的。一首诗是怎么写成的?诗人在创作现场依赖的是什么?关注点是什么?有哪些特别的想法?面对过哪些棘手的问题?他有哪些聪明的解决办法?他怎么理解诗,又如何端详自己的诗学思想?作为一个后来者,你怎么去理解人杰的想法?理解的途径有哪些?……凡此种种疑问都亟待诗学散文一一解答。
  诗学散文继续写下去的一个强劲动力在于如果你不去对一首诗反复地诉说与理解,使之成为一根根充满想象力的线条,并记下来,它们就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经验世界的永存性在召唤你成为使之显形的一个作者并奉献出才智、记性。在你理解力最佳的时候,它们没有存留于书面表述这种形式,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尽管你确实曾经理解过,或理解到了一定的高度,但是如果没有记忆力这一孪生兄弟的帮助,时过境迁之后连你自己也会怀疑曾几何时自己真的深度揣摩过这一审美对象。虽然不可能记录下理解一个对象的全过程,但至少可以扼要记住理解的形式与进度,也就是说,凝固出一个善解人意的自我形象,而且这个形象有具体文本做支撑。诗学散文所具备的强大记性总是最为宽容地保存着你每一次即兴发挥的温度和雅量,并因其恢弘与绵密而使你免除了即兴发言带给别人仓促与照顾不周的错觉。在我们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表达欲最强烈之际,恰逢理解力抵达了一定的峰值,这个时候我们太想说话了,而且的确说了很多话,如果没有一个像样的载体将它们盛放其中,甚是可惜。毕竟其中太多的质料并不适合辗转成诗。诗人若想免除一种丧失之痛,就必须发明一种得体的容器,将我们已说出的、外在于我们肉体的那些口吻、情感、锋芒库存起来,成为我们随时与人分享的佳酿。对于个别生命来说,韶华的流逝不可逆转,倏忽二十载光阴不见,两鬓斑白之际,两手空空之时,何以心安?倘若真的没有一两个像样的作品,空悲切就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诗人通过写诗形成自己的经验(诗学方面的,而非待人接物上的),随之而来的是有了经验之谈资与谈风(谈锋),并最终形成一位诗人对经验之谈的甜蜜感受与回味。这一识趣的生产链又可以掉转头去,以经验之谈所造成的愉悦感受力挺清奇透明的经验之谈反哺写诗这一工作范畴,于是,有的诗人就喊出了“诗是经验”这一口号。这里就包含了一次诗与诗学散文之间的折返跑。在达成经验之谈的愉悦感方面,诗与诗学散文不分伯仲,功劳相当。所谓一生二二生三,诗就是其一,诗学散文是其二,经验之谈所造成的愉悦感是其三。满肚子牢骚与委屈的诗人写出了诗,从而使得诗满肚子经验,然而诗已经吃着碗里的,已经饱了,看着锅里的已经不是诗而是诗学散文了,甚至,它还盯着诗人的肚子看,看他有没有不舒服、会不会打嗝。一位意识到诗之饱暖的诗人最容易开始思考诗学散文的欲望了。后者肯定不愿意再尝前者嚼过的东西,而是要尝尝鲜,吃一点不一样的烟火味。经验形成的过程中产生了诗(处处给人的错觉是,诗孕育了经验之子),经验之谈的促成进度之中催生了诗学散文。换​言之,诗学散文不是去面对经验侃侃而谈,就像它不仅是面对诗滔滔不绝,而是对经验之谈的探讨,是对诗学现象与问题的介入。我们不妨明确一下:经验之谈其实是介于诗与诗学散文之间的一个领域,说它是二者的交集最为稳妥。一位诗人谈起自己的经验时,既可以选择诗的场合,也可以利用诗学散文的工具箱,但一旦要对经验之谈进行反思与讨论,就明显进入了诗学散文的范畴。
  行进中的诗学散文如果说有什么忌讳而需要避免,我现在尤感必要的是不去谈论诗人的生平轶事、创作特点和历史地位。并不是这些话题不能谈或谈不出什么名堂,而是不能搁浅于此,止步于此,当你意识到或克制住不必从这几个方面入手时,就开始发觉诗学散文的五脏六腑,比最初看到的结构与脉络多得多广得广。别人怎么谈那是别人的事情,或者在我看来,这里确实有一种悄然的分工,既然同时代的作者纷纷谈论诗人的创作特色,我肯定就没有必要去凑热闹。我要去谈论什么呢?如上所述,就是去谈论经验之谈,以一位全能诗学思想家为原型,自然就能找到所作所为的方向感。谈好了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就会自然而然将我推送到新话题面前,不用愁没什么好谈的了。转身一想,只要自己感觉到有一种评判诗学散文之好坏的尺度高高在上,就会明白该如何与这个尺度巧妙周旋,而百般周旋即可出好文采好风度。不但每一次周旋都可能写出锦绣文章,而且周旋之法形成经验,经验再形成经验之谈,经验之谈又成为谈资,如此推波助澜,层峦叠嶂,升维思考,就不难揭示诗学散文之富饶与壮观。文之悦,之自觉,之腾飞大抵皆缘于此。可见,诗学散文对于那些以为这是诗之绝对解释的指认避让三分,不主动承担教会人们如何更好地理解诗这一使命,但的的确确以身作则,自成方圆,要向人们介绍诗学散文该为何物。诗无达诂,文亦如此。诗之不解,不可归因于铃铛与诗学散文绑在了一起,或系法被诗学散文施了魔咒。诗与文各有铃铛,各自解去,各自发现最初的系铃人。
  不过,诗学散文的写作如果暗自定下了八千字以上这一篇幅要求,自定门槛,就会变成一件体力活(唯有体力,方显真诚),非常考验从业者的精力和时间统筹安排的技巧。气喘吁吁之际,常常觉得这不是非干不可的活,碰到这一现象再正常不过。也正因为诗人在其中较长时间耕耘、酝酿和运思,不时还有挫折之感来袭,才使得这一文体的深入、开拓、繁衍富有挑战气息,与诗之汪洋无涯的气质可以媲美。试想,一个作者将自己精力饱满、思想密集的一天中最美好的时段投掷于诗学散文的写作之中,明知道如此绵密、精巧的思辨与斟酌写出来难觅知音,很可能没有丝毫市场价值,或五六年内没有任何人会谈及其中的片言只语,但是仍然消耗着元气,在所不惜,这是一种怎样的志气与浩然正气?说到底,毕竟,这是一次一分为二的自我之间的对谈,创作者必须将自己撕裂开来看个究竟,对自己的潜能和品性翻一个底朝天。这是绝对的自我凝视的极佳机缘,没有谁闯进来打扰与阻断,只有时不时地从世俗生活状态中直奔文思泉涌的福地的心向往之。这是自我的品鉴与教育。绝对的孤独既然不能摧毁一个人,它的积极意义就会逐步显露出来,使一个人朝着更好的方面改变。人的精气和体力不在这里消耗,也会在别处虚掷,这是一定的,很多时候诗不提供消磨的机遇,计划性挺强的诗学散文就跳脱出来,成为念兹在兹的乃大容具。绝对孤独锻造出来的强力诗人首先会将他的强力意志施与诗学散文之上,迫使过往的多个自我形象在同一时刻接受考验。行还是不行,拉出来溜一溜,没有丝毫遮掩与敷衍。
  当一篇待写的或写到半途处于颓势的诗学散文摊开在诗人面前时,考验其心智的机会就来临了。不仅仅是考验当下这个过往自我集大成者,而且也为未来自身的发展设下预言。强力诗人绝不服输的精气神使得诗学散文的写作有如攻城拔寨般的战斗,不但要对过往写作生涯频频回眸,而且要超越多个自我之集大成者,在文本操持进程中实实在在地展示自己的未知才能。于是,诗学散文的作者与本身就是诗人的那个强力意志合为一体,为之一变,一个更饱满、积极、壮观的自我得以产生,不必通告或求证他人,仅仅自我感知到这一点,就已觉万幸。同时,日常生活中分身乏术之时,总能观察到身为诗人的那个自我被挤到了墙角,处于一个卑微的位置上。倘若不细心辨认,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似乎自己被生活完全打败了。诗学散文这时抛来了一束光,为之一辨,使得琐碎无边的生活之中的诗人意识得以复苏。当这位从真实生活中好不容易走出来的冒尖诗人完成了为诗一辩的使命之后,信心百倍地致力于新诗的持久创作之时,诗学散文的作者也在为之一辩,为诗学散文的尊严、使命和规范一辩,为一位诗人除了写诗还要写诗学散文的必要性、正当性与丰腴性一辩。的确,在一次又一次高强度的劳作之余,他总会回顾一个深切的体验:在他状态最佳、发挥最好的时刻,他曾立下一个规定,日后在诗学散文的创作过程中如果感觉到气馁,精力不济,或者对诗学散文文体重又产生怀疑之时,要毫不退却,决不妥协,要相信诗学散文自有堂奥,别有洞天,回味无穷,值得强力诗人为之奋斗一生。

202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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