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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眼中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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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3-03-27  

木朵:眼中根




  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贺绍甲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12月第1版。



  仅需三个词就可以描绘出任何一个朋友的形象。

  想象一个不能谈论的东西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抑或是黑白相间的。只要能够想象出它的一个特征,你就可以谈论它了而不必再保持沉默。

  不能谈论的东西并不是沉默的,而是想谈论它的人因为无能或不方便而不得不保持着体面的沉默。

  “不是……而是……”这类句法结构的边界在哪儿?我们放一些东西在里面,它的边界才更醒目吗?

  我们指着山岭里的一些草说,这里有一条边界。这条边界是我们说出来的,是我们语言的边界,而不是这些草或这条山岭的边界。

  我思考的东西不应当遵从这一个分类法则:别人先行思考过的和我首次思考着的。

  一辆已经修过一次的自行车链条又掉了出来。现在只需要用同样的方法去解决,但我已懒得再动了。我厌倦了这单调的方法,就好像再去修它,我只是重复一个过去的我的行为而不能做得更多。我厌倦这一单调的形象。

  想象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包含在世界之中。

  昨天没有收到而只有今天才到手的一本书,算不算一件尚未发生的事情?这个从无到有、从昨到今的事实是不是连缀起了两个世界?

  世界是一座桥,一切发生的事情通过它变成了事实的总体。

  这里发生了一件事。这是一个事实,但旁人却看不见整个事情的全貌,只能看见零星的事物存留其中。

  正在发生的事情使得世界有所增长、变化。当这些事情冷却下来,成为一个事实,世界就得到了规定,并显示出其稳定的特征。

  既成事实的事情里的那些事物清白无辜地盯着这个世界看:世界怎么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事态不可能再有所改变吗?

  与其说世界里有一些事物,不如说每个事物都有自己的世界观。

  将所有的事物加起来不等于世界,只等于世界观。

  一个人碰到了一个难关,总觉得自己过不去,为此心事沉沉。他的朋友安慰他:这是一个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觉得难过。但他又说:这是一个事实。他的朋友反驳道:这只是一个心里难过的事实,而不是难关绝不能跨过去的事实,事实上,曾经有人也如你这般,但他最后跨过去了所有的难关。

  尚未发生的事情会折射为心灵的一个事实。

  未雨绸缪。计划和预算也是一个事实。

  既成事实之际,我们可以发现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发展的脉络是如何演进的,能找到一个反思的结构,并获得了一个事物的形象,检讨其中、苦苦追溯之余,就能发现事态一步步怎么走到了今天。

  将事物看成一个对象,就能够了解事态的发展变化;将事情看作一个对象,就能知道事实是怎么产生的。

  事情正在发生,其中的事物开始表现出各自的天性。尤其是事态严重时,个个都想出一份力缓解紧张的局面。

  事情每发展一步,事态就有所变化,乃至于从不同步骤中去看同一件事情,看到的竟然不是同一个事实。

  事态是一个进度,一个事物刚好出现在这里,来得正是时候,但你也可以认为它必定出现在这里。

  一个事物可以走入一件事情之中,另一个事物也可以走入同一件事情之中。在这件事情看起来,两个事物的走入都有一点偶然性,莫名其妙地就走进来了。但是,在事物自己看来,这是必然的行动。

  事物一开始不知怎么进入一件事情之中,是因为它还没等来一个合适的事态,到了一定时机,它就掏心掏肺地存在于事物之中了。

  事实是事物走进了事情之中,成为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出现某个事态的一股助力。

  因为我们能够靠近一个对象,所以我们才能思想这个对象。

  一旦一个事物是在某个事态中被我们认识到了,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抛弃这个既成事实的事态中的事物的表现去谈论它的特性。

  如果你说事物在一切可能的状况中都能够保持独立,坚守本色,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它在一个事态中的表现,它为了促成一件事情的生成付出了怎样的心血,最关键是,你没有听事物本身说它愿不愿意只以这份独立的姿态示人。

  一个对象所有可能性的认识之前,我就知道它的存在。知道一个对象,并不以(已经)认识它的所有可能性为前提。

  如果我要知道一个对象,那我一定要知道我肯定想知道的那些性质。如果有一些性质我刚刚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我也想马上知道它们是什么。我知道一个对象,是以到我知道它的已知属性为止为前提。

  我在路上看到了一棵又一棵树,当时我就想到了它们中的每一棵有朝一日都会成为某个事态的参与元素。

  我既看见了树,也看见了树的轶事。

  每个事物都井然有序地存放在一个得体的空间内,哪怕是一堆被风吹得混乱的野草也是如此。虽然我不能清晰描述出这个空间是怎样的,但是事物的秩序跟这个空间密切相关。我一想到那些井然有序的事物,就难以忘怀它们所在的空间。

  当时我在路上看见了一棵树,我就认为这棵树在这条路上,在这条路所左右的空间里。等我回到家,我再想起这棵树,我就知道当初所设想它所在的这个空间太小了,越往后想,越是看不到这个空间的尽头。毫无疑问,树已经位于一个无限的空间之中了。

  视域里的一个斑块,虽然是红色的,但我不能准确说出是哪一种红。既如此,红不红色就​不重要了。

  一棵树气象万千,我无法忍受发生在它身上的状况是有限的。更无法忍受的是,我站在它面前相形见绌​。

  一棵想象的树和一棵实际的树的共性这一次竟然是笔直的树干。

  一棵树作为一个形象时,我总记得它的颜色。但作为一个对象时,又常常忘记了它的颜色。

  水总是作为一个对象出现,因为它是无色的。

  小区里一棵桂树和一棵樟树的差别到底有哪些?我从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在我头脑里,它们的差别就是桂树更靠近那个躲雨的亭子,樟树更靠近门卫室。

  小区里很多树都叫不出名字。当邻居家的一个小朋友一只心爱的气球飘走,挂在一棵树的高枝上,小朋友情急之下想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时,我并不能帮不上她。在我的记忆里,这将是一棵挂着气球的树。

  我们将不再使用一棵树的学名,而更多地使用发生在它身上的一个见闻来命名它。

  世界从无到有,就是对象的从无到有。自从有了世界,就有取之不竭的对象。

  对象用了可以还原,但它们的形象却做不到这一点。

  一棵树昨天在这里,今天还在这里,鉴于这种稳定性,我就会仔细瞧瞧,把它当作一个对象来看待。

  一个人在这棵树上挂了一把伞,抬头看天,另一个人经过这棵树时,将提着的包放在树下,歇歇脚,同一棵树出现了不同的用途,事态朝着有利于每个人的方向发展。

  经过公园的那片竹林时,我忘记了在那里自拍一张照片,回到家里,仍然觉得很遗憾。这个并没有发生的事态,可称之为否定的事实。而我觉得遗憾这个已发生的事态就是一个肯定的事实。

  将一把伞挂在树上的人不会妄称这棵树是他的,同理,将一个包放在树下的人也不会独占这棵树,他们各自能够做的就是将发生在这棵树上/下的一个行为当成自己的,纯属自己的一个事态,互不打扰。

  后来,另一个人也将伞挂在树上。他所面临的事态并不能与此前另一个挂伞的人进入的事态混淆起来。这是两个不同的事态,各自朝向自己的发展方向奔去,谈不上有什么交集。如果仅仅是因为都把伞挂在同一棵树上,这算不了什么交情。

  事实就是如此,于是我们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图像对应它。

  一幅图像中有多个情景,一个情景中也有多个对象。

  三天后,我竟然发现图像中上一次没有看见的一个要素。如果三天前我用这幅图像讲述了一个事实,那么现在再复述这个事实已不可能。同时我又担心到今天为止还有什么要素没有看到。

  我少看了图像中的一个要素,就会少看不止一种要素之间的关联,太可怕了,这个被忽略的要素与其他所有要素之间一一对应的关联也全部被忽略了。

  凝固的图像是一种事实,人见人爱的图像也是一种事实。

  我们在一幅图像中找到的矢量关系,也可以在事物之间同样找到。

  图像通过看他的人的目光伸出自己的触角而接触它本身的意义。

  一件事情难以成为图像,而一个事实就容易多了。

  一幅图像中有着应有尽有的各种状况的图示,之所以会有这种见不到底的感觉,是因为我们使用图像不够充分,还没有碰到一个近似枯竭的状况。

  一幅仿制的图像也能通过图示表现它想表现的东西,一点也不比被仿制的图像逊色。

  图像表现来表现去的就是它的意义,而这正是盯着图像看的人最需要的。

  假的图像陪伴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可我们浑然不知它是假的。

  我们可以将看到的第一幅图像称之为真的图像,也可以将第二幅图像称之为真,这取决于我们的看法。

  一个朋友跟我们描述事态是这样发展的,看着他的语无伦次,我们真希望他能给我们描绘出一幅图像。

  觉得自己在思考的人也会觉得图像在思考。

  “我们不能这样思考问题。”一个朋友如此告诫我们。我们不想令他扫兴。除非我们能够给他一个更漂亮的告诫,使他改变自己的初衷。

  一个朋友在森林里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是合乎逻辑的。一个人的厨房里所有的餐具都是合乎逻辑地摆放在那里。我们在现实世界中所看到的一切既然能被看到,就都已经过逻辑的调教。

  一个力图在语言中违反逻辑的诗人无法忍受他的朋友在他语无伦次的表述中理出了一个他自己也不得不信的逻辑。

  我们将自己对一个命题的理解倾注在我们当时所看见的一棵树的倒影中。

  命题中不包括命题人的形象,但包括他的想法。

  一个命题仅仅满足于能被语言说出来,还不够高级。

  园林处拖来一车树苗,但不能说拖了一车意义。除非我们注意到司机的个性,他心急火燎地拖来这一车树苗是为了弥补他儿子烧毁的一小片树林所造成的损失。

  一个命题写在纸上,交给别人之后,命题人的顾虑就不见了。

  树上有一只气球。这既是一个事实,也可能不是一个事实。但可以肯定的是,树和气球处于某种关系中这一事实包含了树上有一只气球这一事实。

  你看见一棵树,但叫不出它的学名,只能说这是一棵树。树,是你所见的一个对象的名称,但本身又缺乏一个更具体的叫法。(回过头跟别人说起这棵树时,你怎么让人家快速知道你说的正是这棵树?)当你只叫它为树时,这个对象在一个命题中就不只是一棵树这么简单。如果你要在一个关于树的命题中施展拳脚(探讨树的某个宗旨),就必须给这棵树安上一个具体的名称。即使找不到它的学名,也可以用它所在的周边环境、位置、尺寸或它与另一个人接洽时表现出来的情状为之临时命名,这样你在一个命题中就可以相对确切地叫来它。

  一个男孩在一根竹子上刻下几个字:“何丽丽,我爱你。”一方面是因为他所选中的这根竹子的确太醒目了,太应景了,太适合刻上几个字,阳光打在它身上,如此明亮,不刻几个字,真是辜负了大好时光;另一方面,比起把话刻在心里来说,把誓言刻在竹子上更为可见,也更方便,立刻能得到女友的一个吻。此后,不是有言为证,而是有竹为证。一个始料未及的取巧办法是,言犹在耳,难以忘却,而一根竹子太容易被当事人遗忘了,而且在很多人看来,把话刻在竹子上是如此不文明,不该,是一个冒失,所以,以后这个男孩变了心,就可以把责任归咎于不该在竹子上刻画人生。但如果这对年轻人后来终成眷属,每当他们遇到感情危机时,都可以想起这样一根竹子,甚至重返故地,找到这根竹子。这根被选中的竹子,被命名的竹子,变成了比语言还更明亮更过硬的一个命题、一个见证。

  虽然我们知道命题肯定有一个完整的分析,而且只有一个,但是我们每一次都做不到,仿佛我们获得了多个分析的机会,却永远难以洞悉全部的秘密。

  一个人突然站出来说,要给一个词下一个定义。我们最后忘了他到底说了什么,却记住了这个自告奋勇的人长相上的一个特点,或语调上的一个习惯。

  一个男孩想给他的女友表示一下。于是在一根竹子上刻了一个记号,但又觉得这个记号表达得不充分。于是他把刻有这个记号的竹子拍成一张照片发给女友。记号在它的应用中突然情意满满,说出了记号没有完全说出的心里话似的。

  一个男孩在两个不同的地方都找了一根竹子刻上一个看似相同的记号,向他的女友表示爱意。女友会觉得刻一个记号就够了,没必要重复。男孩不以为然,他觉得这是两个不同的记号,尽管看上去二者很像。

  女友突发奇想,规定要给竹子刻上记号的男孩只能在正被阳光照射的竹子上刻上爱的记号。男友被这个规定惊呆了。这是什么规定?有什么寓意?但又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苛刻的规定。后来,当他一个人在竹林里漫步,看见阳光洒满的一根根竹子,他都想起了这个规定,并不由得嫉妒女友,她一个随意的规定发挥的威力比一个难刻的记号更加刻骨铭心。

  公园里一个指示牌上,一个箭头指向的是出口所在的位置。管理人员觉得不好看,就换成了一根手指,后来又换成了一只鹅头。但不管换成什么符号,最初箭头所起的标示作用始终保留着。

  一丛竹子在公园的老地方几何位置不变。一对情侣每次来公园走的固定路线上,走到一半时,都能遇见这丛竹子。可以说竹子位于这对情侣心目中的一个逻辑位置上。

  思想的外衣,除了语言,还有那个思想的人的欲望。

  语言把我们的思想带偏,但也会把我们带回正轨。只是使用语言的人一时半会不知道语言现在把人往哪儿带。

  有时用“真正的”来修饰逻辑形式,使之区别于“表面的”这种做法,仅仅是为了怀念一个故人。因为在过往的某个场景中,这个故人曾经谈及这样一个分野。

  “真正的”这个修饰词太容易构成一种噪音,也可能因其意气用事而造成主题的松懈。

  大雨倾盆之日,我们在回廊里避雨,看见一根竹子上刻着的记号所想到的,竟然与当初刻下它的人的想法一致。

  一个记号曾是示爱的方式,不久以后,记号本身也显示出有别于人的图示逻辑和爱意。

  一根刻有记号的竹子被园林工人从竹丛中砍掉了。但是当初拍的照片还保留着。而旁观者的记忆也若有若无地保留着。这里曾经有一个记号,这里曾经有一个故事,这里曾经有爱力的兴起与衰落。

  一根被砍掉的竹子也是理解竹丛意义的入口。

  我们在转述一对情侣海誓山盟的情景时,以为完整无缺到描述了整个过程,但其实只是转述那个情景的组成部分。

  在竹子上刻下记号的人与砍掉这根有碍观瞻的竹子的园林工人对这个记号的理解是否达成了一致?

  我们杂乱的想法必须用一个简明扼要的命题来统领,使之汇合形成有力的整体,同时能传达出新的意义。

  命题在发展中对你说的话切莫当真,因为还有太多的话它来不及说。

  从命题中找意义的人找到的是另一个命题。

  杂多的想法只有合乎逻辑地组合起来,才能构成一个命题,而且当事人对构成法则念念不忘,感激不已,凭借着命题中得体的逻辑,当初杂多的想法一样也不曾遗失,显示出一幅完整的图像。

  一个用来替代现有想法的更好的想法并不能助益于同一性,而很有可能带跑了主题,带来了本不想要的歧义。有趣的现象是,诗人却又舍不得这份歧义。

  如果我们已经用一个真命题表达过自己,就没必要反过来用一个假命题再表达一次。真与假的兼顾在表达自己这一方面不会显得更周全。

  一个人说他说的是真话。但听起来怎么会那么刺耳呢?我们立即想知道他的真的标准是什么。

  已然为真,不必自证。

  能否用“澄清”为诗学的目的造句?

  如果说诗学是一项扩身运动,那么,接下来该怎么说呢?

  诗学瞄准使用语言的人的情感。

  为真情实感划定界限,这是诗学的一个目标。

  跟母亲说话时,就一个观点出现了分歧,说着说着,可能有一句话说重了。回过身才明白语言表达不到位。再从房间里走出来,找另外一个由头,开启另外一个话题。在那个话题里表现得更温柔更机智,将刚刚那场对话中做得过分之处趁机修复。

  工作一下午,回到家,语言中的那种疲倦感不能用语言来表达。

  将来发生的事件既不是推导出来的,也不是作为结果而产生的。

  一个事件发生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希望另一个事件不要发生。这个希望也许能减轻我们对一个已发生的事情不能说“不要发生”的痛苦。

  一棵树真实的意义等于一棵树意义的真实。

  生活中一个喜欢使用双重否定句式的朋友每次说话都让我们充满期待。我们不注意他否定或肯定的是什么,而是默默计数这一次他又用了几个双重否定的句子。

  每一个问题都有一个最佳答案。一问一答必须完美地对称。

  对最佳答案的追寻与向往,这份心心念念会使我们化繁为简,总是去找到解决一个问题的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

  即便孩子是第一次出远门,父母给他的语重心长的交代却似已经演练了很多遍。

  照顾好自己,就是照顾一个逻辑。

  一个人说话不过脑子,逻辑混乱。这时在场其他的人不可能非逻辑地思考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在解释一根竹子上的记号的意义时,碰巧撞上了当初刻画这个记号的男孩。他认为我们说错了。但我们不以为然,因为一个记号从来就没有错误的意义。

  我们在竹子上看见一个记号,可以区分三种描述:其一,直言所见:“我看见了一个记号。”其二,谈论它的意义:“这是一个示爱的形式。”其三,反思其中的逻辑与规则:“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刻画这个记号?”

  “这个记号不是他刻的。”在这个句子中起否定作用的并不是“不是”,而是这个句子中所有充满否定判断语气意犹未尽的东西。比如,“他是一个毛手毛脚的孩子”、“他刻不出这样的记号”、“这个记号不属于他”、“他够不上那个高度”、“他没有刀”、“他没有谈恋爱”……纷纷给出起作用的否定性判断。

  肯定一下,又再否定一下,并不等于什么也没说。

  一个人站出来说就是这个男孩刻的记号。但是这个男孩的哥哥质问他:“有谁可以作证你说的不是假的?谁能证明你的人品?”这个人只好悻悻地说:“证人是不需要证人的。我说说而已,信不信由你们。”

  会场上每进来一个男人,这个门卫就做一个记号,进来一个女人则做另一个记号。另一个门卫后来看见了这份记录。他认为第一个记号记的是穿白色上衣的人的人数,但他从穿着方面又找不到第二个记号对应的是什么。

  昨天在竹子上刻下一个爱的标记的男孩今天带女友来到竹前。但女友嫌它是昨天刻的,并不代表今天的情况。她一点也不觉得惊喜,不是当面刻下,不认为这是一个恰如其分的爱的礼物。

  与其说这片竹林共用一颗心灵,倒不如说每一根竹子都有一颗心灵来得平实自然。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爬上陡坡之后,看见一块平地上堆满砍下来的平躺的竹子。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一会儿,从未考虑这些竹子死了。

  一个人在同一个对象上看见两个不同的事实,严格来说,是两个不同的形象。这是同一个事态发展过程中的两个阶段。

  除非逻辑理屈词穷了,否则经验就要靠边站。

  逻辑动起手来了,经验下意识地也撸起了袖子。

  这里什么也没有,但至少有一个逻辑。

  我们在竹林中发现一根特别好看的竹子。我们觉得这根竹子在竹林中地位一定很特殊。但竹子没有这样的想法。

  当同行伙伴中唯一的女孩指出竹林中一根竹子最好看时,其他人虽然认为任何特殊形式的提出都是完全任意的,但既然无损自己的利益,就不必做任何的反对。这个时候,一个机智的伙伴看中另一根竹子,在措辞上就不应当使用“最好看”,可以换成“最英俊”、“最美妙”、“最挺拔”、“最有特色”之类的说法。

  失恋的男孩在另一根竹子上刻了另一个记号,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来与之对应。

  园林处的工作人员正在讨论怎么防止游客在竹子上刻字。其中一位年轻人站起来说,只要所有的女孩都不喜欢在竹子上刻字这种示爱方式,就不会有谁贸然刻字了。他的上司就开玩笑地反问他,那怎么让所有的女孩都不喜欢竹子上的刻字呢?而另一位女同事则表示反对,不能把防治的重点落在女人头上。

  园林处的主管这一次没有给种树的师傅们讲清调整间距的逻辑,只是给他们每人发放了一张任务清单。师傅们默不作声地(当然工作中说了很多俏皮话)完成了逻辑的应用。

  我意识到有些话我不能说,这意味着我触摸到了世界的边缘。

  一个从外地回来的朋友,建议我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走出已知的世界,去更广阔的世界,这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诱惑。当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个不停的就是:他所说的那个世界是我语言抵达不了的地方吗?如果我的语言能够涉足或已经涉足那片领域,就表明那里已经是我的世界。

  我们不能思考我们不能看见的东西吗?那么,不能听见的呢?不能触碰的、不能尝到的呢?反过来想,即便是我们所见所闻所感的东西,我们又思考得怎么样呢?仅仅是这些现成的东西,就够我们忙一辈子了。

  妥善的说法是,我们不能思考我们所不能思考的东西,我们不能看见我们所不能看见的东西。

  我是我的人生总和。

  因果律之外,寸草不生。

  太阳明天照常升起,在这一点上,我们无法想象明天会有一个例外。

  祈使句既给人甜头,也会给人苦处。

  既成事实之际,我们看见语言在高速运转。

  不同于一个不幸者的世界的世界,何止是一个幸福者的世界。

  生活里的头等大事就是不去经历死,看起来在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在发生,其实不然:没有死还活着,不等于不去经历死。

  世界是怎样存在着的,这一点最神秘。

  想象一个没有解答的问题,和想象一个提出一个问题却找不到解答的人的形象一样难。

  人生问题的解答有时因为答题人显得太疲倦而让人很不放心。

  你可以把你不能说的话放在一个蒸锅里,让它代替你,用另外一种方式去一吐为快。

  你有无法言说的秘密,加热的蒸锅里同样有这样的成分,现在你们完美地对峙着,相看两不厌,已觉得什么也不用再说了。

  当我们想保持沉默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这样做的一个逻辑。

  作为一个选项的沉默,免不了有妥协的成分。但不能说这里必定有胆怯的气息。

  想象一个优于其他沉默的沉默方式,沉默的等级观将使得任何一次对沉默(是一种无能的表现)的攻击都无功而返。

  沉默有时候只是因为感觉到疲倦了而不是危险了。

  人们对沉默的误解太深,是因为将沉默理解为某一个沉默。凡是在因果关系中理解沉默,心智上都难免卑劣之嫌。

  在书的最后一页,应当有一个响亮的忠告。

202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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