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 译
瓦西里·菲利波夫,诗人。1955年生于俄罗斯联邦斯维尔德洛夫州。现居圣彼得堡。因患重病自1980年起大部分时光在精神病院度过。2001年获得安德列·别雷奖。
我再读一遍自己的诗……
我再读一遍自己的诗,
它们令人如此反感。
很高兴住在家里。
还是那个房间,盘子里——是肉。
内心轻松。
宁静。卖啤酒的小亭子。
我一整天都在听披头士,
我还要听一晚上。
深夜——黑色的睫毛。
这是劳作之夜。
今天我看到了老列宁格勒。
而此刻这样的安静流遍全身。
仿佛看到,某个新鲜的词在语言中打开。
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人类的面孔,
突然看见,人们在沿着街道流淌。
看见那些过着隐秘生活的女孩儿。
天堂。
然后把自己关在海贝一样的房间。
躺在甜蜜的床上。
回忆起斯捷潘诺夫·斯克沃尔佐夫*的可怕,
想着那些不幸。
这个时代的空气——是精力充沛的男人。
酒杯
说些什么,假如话已说尽。
说些什么,假如酒杯是空的,
先前它曾斟满了葡萄酒,
色泽金黄。
圣像 回到尼科利斯基教堂,
从那时起,十年飞逝而去。
回到大修道院——
在此圣母身披荣耀的盛装
怀抱幼子
贴近心口
坐在拘禁的圆圈中。
病房 听见救护车不祥的尖叫声。
住在人类的森林里。
聪明的塑像望着灯泡。
疯人院里一片寂静。
我在读普罗提诺*的书,
我怀着诺斯替教徒*的恐惧住在这里——
一辆公共汽车顺公路向精神病院开来。
记住的很少 记住的很少
闪光的门窗彩绘玻璃和正午阳光下的屋顶。
上面的一层。打开的
窗子。空无一人。
只想随便在哪里能遇到要找寻的活物。
梦
入睡,睁大眼睛
张望着梦幻的世界。
可以看到有三座穹顶的
教堂。
恐惧
不管怎么写,都毫无意义。
紫苑不属于动物。
叶子从枫树上落下来。
一条街道。
致一位女侨民 (阿赫玛托娃读后) 记忆——关于什么?
梦见巴黎。脚下的土地。
你说。
用那些诗句?
信
(梦)
我梦见……
——费特
请为我带来一根枫树枝吧……
——阿赫玛托娃 我梦见,我回到了家里,
母亲给我寄来了核桃,
信封上的签名是:
“银色林荫大道”。
无题 我又是一个人了。
这一天怎么过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在白天,那么多人微笑,大笑,唱歌,
甚至让我觉得:我在街道拐角处看到了天使。
星星
我渡过死亡的河流,也许是活的
久久地寻找着足迹。
海滩上的沙子,但一切都被大海冲洗去了。
只有一根“织女”牌香烟在草丛里闪着微光。
无题 院墙外,窗口边,
小鸟的啁啾没有把我充满。
而这里的房间呈梯形
装满了梦境的高水罐。
无题
……他们为何静脉贲张。
——曼德里施塔姆
人群。脸膛挺起。匆匆忙忙。
我每走一步都磕磕绊绊——人群,运输。
踏着冰雪穿过街道
走进清晨的大门洞。
无题 院墙上的栅栏准确地重复着水流的波纹。
一只巨大的黑色瞳孔——一滴油点。
垃圾。卡车。这座楼房——
是先前的别墅,
那些窗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无题 好像从来没有待在空房子里。
那里散发着药片和油漆的味道,
但思想在啃噬着,
过两个星期我将回到那里,喃喃低语:“请转过身去。”
我会前往沼泽地,拯救
那消失的地平线。
安静,主啊,请安静……
安静,主啊,请安静
牙齿上闪烁着菟丝子
真令人惊讶
在这个世界上
我并不是一个人
与我同在的有我的房间
还有书籍
厚厚的书卷
如同房子
黑暗在其中躲避
城市里有鲜活的书信
钟表沿着街道走来走去
贴身穿着十字架
米库季 (梦) 我梦见几只叫“米库季”的乌龟
它们的口味偏爱酸甜。
它们的眼睛,好像水银,
但我怕它们的长相太难看。
我从这个梦中醒来。
黄昏已经挂在窗子里面。
祖母坐在月光下
从茶碟里直接喝着茶。
很长时间我都躺在被窝里
反复念叨着林间空地中的
那几只乌龟的名字。
后来我也喝完了茶
重新躺下,但我已经不再忧伤。
窗子上没有纱帘,
天空——就像太阳的耳环。
阿霞·利沃夫娜打来了电话……
阿霞·利沃夫娜打来了电话。
今天她要来看望我。
她要来读我的诗,
要说许多神圣的乱七八糟的小事儿。
而窗外雪花纷飞,
把每个人都变成了小孩子。
在冰雪之上,在尘世里
我生活了多少年?
今天将会有美味的午餐,
而暂时我为这次见面考试做着准备,
浏览着叶夫列姆·西林的课本。
今天我要请阿霞·利沃夫娜吃午餐和诗句,
我要熄灭她声音的火焰。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慢慢扩散,
从中将散发出神香的芬芳。
阿霞·利沃夫娜会想起些什么,
要提醒些什么,
她要掏出笔记本,
抓起一本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夹在腋下。
然后我们坐到餐桌边,
祖母为我们倒上腌过黄瓜的盐汁。
我要吧嗒着嘴儿吃饭,
而阿霞·利沃夫娜会甩开牙齿大嚼大咽。
“你们家的饭真好吃啊!”
阿霞·利沃夫娜会说。
然后她把话题转到我的诗歌上,
她将对我的创作前景作出预言。
阿霞·利沃夫娜——是个女巫,
为了预言她开启了嘴唇。
布罗茨基——是阿霞·利沃夫娜喜爱的诗人。
他已经住在美国多少年了?
在返回的路上阿霞·利沃夫娜会请我喝咖啡,
我会听着她说话,
把阿霞·利沃夫娜说过的话牢记在心里。
然后我回到家,说:“阿霞·利沃夫娜来过我这儿,
一条红锆石似的蛇爬进了我的家里。”
然后我会阅读叶夫列姆·西林,
读福音教的神学家。
那些词语将复活。
而在星期六或星期天我会去教堂,
我要歌唱蝴蝶之唇。
在十字架边我会听到穿过世纪的声音:
那是落入天堂的强盗
被打断的小腿发出破碎的脆响。
*Степанов-Скворцов,斯捷潘诺夫·斯克沃尔佐夫(1870-1928),苏联共产党和国务活动家、政论家。自1890年初开始参加革命运动,1905-1907年革命的参加者。1917年为第一个苏维埃政府财政委员。自1925年以来,任《消息报》编辑,《真理报》副主编,《列宁格勒真理报》主编等。自1925年担任苏共中央委员会委员。著作涉及革命运动史、无神论等问题,翻译和编辑了马克思的《资本论》。
*普罗提诺(约204/205-269/270),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新柏拉图主义的创建人。
*诺斯替教(Gnosticism)亦译“灵智派”“神知派”。罗马帝国时期在地中海东部沿岸各地流行的一种秘传宗教。起源于公元1世纪,比基督教的形成略早,盛行于2-3世纪,至6世纪消亡。主要由东方宗教与古希腊罗马哲学中的唯心主义成分杂糅而成。认为物质和肉体都是罪恶的,只有领悟神秘的“诺斯”(希腊文gnosis,意为“真知”、“灵知”、“直觉”),才能使灵魂得救。掌握这种真知的人叫做“诺斯替葛”(希腊文gnostikoi,意为“真知者”、“灵知者”)。该教有些派别曾吸收某些基督教观念而形成“基督教诺斯替教派”,后被基督教正统派斥为“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