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达·帕斯坦：诗十首

史春波 译

　　琳达·帕斯坦（Linda Pastan），美国当代重要女诗人。1932年生于纽约市。毕业于拉德克利夫学院（Radcliffe College），后在布兰德斯大学（Brandeis University）取得文学硕士学位。迄今已发表诗集十余部，荣获多种诗歌奖项。1991至1995年间任马里兰州桂冠诗人。


争吵

当我描述
你的缺席，
你便与我
同在
这白色的
纸单上。

上个星期
在床单上
我捂住双耳拒绝
你关于离别的话语——
不曾有这样的话。
这是一场古老的争吵：

树倒于
林间
而无人
倾听。
此刻我迷失
在那片森林。


第25届高中同学聚会

我们前来聆听
我们的选集中
所有起跑犯规的
故事的结局：
那女孩看似
坚硬如钉
是如何被捶出
形状；
运动员们怎样
赛跑出局；
头皮之下
我们的脑盖如何
升至表面
好似日渐干涸的
河床里的石头。
看！我们都已
变成
我们自己。


情书

下雪了
在这张纸上
留下一串脚印
仿佛有只小动物
迷失于
白色的天气

在呼吸的
冷战中
你的形成
那唯一的云朵
可让我的头
靠上去休憩


回家过感恩节

团聚的一家人
在我们四周抛下影子，
这是一个家庭
的黄昏。
还有足够的光
照亮来时的路，
而玻璃窗上
那光束正在消减。
很快我们将成为无物
只剩剪影：儿子们
同父亲一样
棱角分明。
很快，女儿们
将摘下围裙
像冬天来临时
树木脱掉叶子。
让我们快点吃吧——
让我们把自己填满。
相册正在我们身后
合拢。


番红花

它们来了
鬼鬼祟祟，撒播
春天的谣言——
树篱旁……
院门口……
我们冰凉的脚边……
香料之母，叛乱
之父，披紫
带黄的侦察兵，
而大部队还在南方
聚集。


长子继承法

我的孙子长着一张我父亲的嘴
和那口中咸味的话
还有我祖父畸形的耳朵
它们曾听见士兵逼近的步伐。

他长着那个哥萨克人的浅色眼珠
当他看见我的曾曾祖母
在树林里，便再也无法移开
目光。

而现在，看看他吧，正把
他那辆颜色鲜红的救火车推向
一个他坚信全由他自己发明的
未来。


绿拇指

不比拇指更大
淡极的绿，
一只树蛙
偷偷搭乘了
冬日之前
我丈夫搬进屋里的
一盆植物，
黑暗之中
它用不成比例的
歌声
填充这座房子
所有的空间。狗儿狂吠，
畏惧一个
它们看不见的生物，
并不全为了使它们平静
我们在茎秆
与根叶之间
徒劳地寻找
那个肿胀的
声音的气球——
它相思，
快乐，抑或饥饿。
我从来不确定
是否想要一片屋中之林，
尽管被围困在花盆里
这些植物看上去足够安全——
却口含绿色的炸药
在每扇冻结的窗边。
我丈夫手指触及的一切
都会生长。今晚当他
触摸我，黑色的泥土
依旧在他的指甲上
雕塑弯月。
我想那树蛙的歌声
令我记起
一个赤裸的
婴孩的啼哭。


鹿

在通往花园
秘密角落的途中，几只鹿走来
一边吃一边穿过
凤仙乳白的花朵
和杜鹃朦胧的叶簇。
眼神迷惑，
动作敏捷。
用温柔的嘴巴
它们毁掉
我们种下的一切。


道德课

多年以前的道德课上
老师在每个秋季提出相同的问题：
倘若博物馆失火
你会挽救哪个：一幅伦勃朗的油画
还是一位老妇人，而她已没有多少
时日可活？硬椅子上一阵躁动，
对画作和老年都不太关心，
我们索性一年投给生命，下一年投给艺术，
始终漫不经心。偶尔
那老妇人会借用我祖母的脸
离开她日常的厨房漫游至
某个我想象中通风良好的博物馆。
有一年，我自作聪明地回答
为何不让那女人自己选择？
琳达，老师说，这是逃避
责任的重负。
今年秋天，置身一座真实的博物馆，站在
一幅真正的伦勃朗的画前，一个老妇，
我，即将成为。画框里
色彩比秋天更深，
甚至深过冬日——泥土黑褐，
尽管大地最耀眼的元素已烧透
画布。我终于明白，妇人
和油画和季节几乎是同一个
并全都无法被孩子们救回。


风寒

冬之门
冻紧，
像早已灭绝的
动物的躯体，小汽车
被弃置在那条寒冷的公路
所能到达的终点。
大雪多么隆重，
它以这般寂静的庄严
把死亡也变成一场正式的
布景。
独自在窗边，我听
风，
听细小的树叶
在它们冰制的棺材里
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