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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诗十首
李以亮 译 卢森堡花园 巴黎的公寓房不畏风也不惧想象力—— 它们是坚固的镇纸, 梦幻的对立面。 白色小船与河水赛跑,塞满游人 他们急切想与岸上的人拥抱, 香槟色心情消除了往昔的日子。 一对富有的游客自出租车里现身, 一身光鲜的打扮;侍者照应左右 身着罩衫,裁剪样式远离时尚。 但卢森堡花园此刻开始空空荡荡 仿佛一个巨大,安静的标本集; 他们不再记得所有那些人,他们曾经 漫步在大街上,他们并未发现他们已死去。 密茨凯维奇曾在此生活,就在那边 奥古斯特·斯特林堡寻找过 他不曾找到的哲人之石。 黄昏降临。沉静的夜晚从东边接近, 沉默而不安。 夜晚来自亚洲,并不提问。 身居国外是美妙的,有一种冷淡的快乐。 黄色灯光点亮塞纳河边的窗户 (那里有真实的神秘:他人的生活)。 我知道——城市不再存有秘密。 但仍有梧桐树,广场,咖啡馆,友好的街道, 慢慢暗淡的云彩明亮的注视。 毫无防备 纪念鲍娜·马拉瓦西 2005年9月,我们度假归来, 在铺盖绿色油布的 餐桌前坐下。 尼古拉电话突然打来,问,知道吗 鲍娜·马拉瓦西忽然 死了,在早晨, 在星期天,威尼斯一家旅馆。 不,我不曾听说——“死”和“鲍娜”, 这两个词,还是 第一次相遇。 鲍娜刚过 四十岁, 美丽,爱笑的女人。 在高级中学教授希腊和拉丁语, 写诗,译诗。 “死”这个词要老得多 且从不会笑。 数月过去, 我仍不相信她的死。 鲍娜研究生活与诗, 古代和今天。 没有什么预言过她的死。 照片上她安详而平静, 她的脸,一无防备。 她的脸仍在召唤未来, 未来却被打散, 现在朝着另外的方向。 下一个春天 国家在经过多年战争后疲倦极了 平静躺在巨大如多瑙河 盆地的婚床上。 春天来了,最初的兴奋。 树枝,仍然光秃秃, 土耳其斑鸠咕咕叫着。 无人知道该做什么,想什么。 我们是孤儿,因为冬天 没有给我们留下遗嘱; 一只年幼的蝴蝶从起跑线 开始学习自由飞行。 蝴蝶缺乏传统。 而我们必死。 这不是结束一首诗的 优雅的方式, R反对说,并补充道: 诗应该比生命 结束得更棒。这是关键。 隐喻
每一个隐喻都是一次失败,在 旅馆酒吧里,老诗人说, 对着身边入迷的的学生。 老诗人状态上佳, 一只酒杯在手,说道: 这就是转世的根本问题, 我们所爱的事物,无形的事物, 化身为,当然,能 被看见和言说的事物,尽管不是 绝对地 ,一物成为另一物, 所以推论是,总是存在过量 或过少,接缝留在表面, 手指节,纽扣,雨伞,指甲, 散落的天蓝色航空邮件, 差额或过量的感觉留了下来, 有人不祥地沉默,有人 召唤着援助,冰层裂开,救护车 到来,唉,却已太晚,但是且慢, 正因为这样,正因为这种不一致, 正因为这种费解的断裂, 我们才能追逐隐喻的喷火怪物, 我们全部的生命都在暗中行走, 在幽暗的森林,我们追寻比喻的踪迹, 完美,正如我的 话,刚得出的 结论,虽然 无疑更多有待补充, 但我担心我已经 有些疲倦了我仿佛 听到了睡意的召唤。 脸 傍晚在市场广场我看到不认识的 诸多面孔。我贪婪看着 人们的脸:每个都不一样, 每个都说着什么,被说服过, 笑过,容忍过。 我以为城市并非建立在房屋, 广场,林荫大道,公园,宽阔的街道上, 而是这些脸上,它们像灯闪亮, 像电焊工的焊灯,在夜里 用一簇簇火花,修补着钢铁。 即兴 起初你独自承担世界全部的重量 使之变轻,能够承受。 仿佛一只双肩背包 将它放到肩上,上路。 最好是傍晚,在春天,当 树平静呼吸,夜晚预示着 更好的未来,在花园里榆树劈啪作响。 全部重量?血和丑陋的一切?不可能。 一丝苦涩一直留在嘴里, 还有昨天你在电车里 看见的那个老妇人 传染性的绝望。 为何撒谎?毕竟,狂喜 只存在于想象并迅速消失。 即兴——总不过是即兴, 其他我们都不知道,无论大小—— 在音乐里,当爵士乐手的小号华丽地哭泣, 当你面对一张白纸 或是当你独自逃离 悲伤并打开一册喜爱的诗集, 电话总在那时响起, 来人询问,先生或太太,您愿不愿 看看我们的最新产品?不,谢谢。 灰暗和乏味的感觉留下来;最好的 哀歌也不能缓解。 也许,在我们面前存在隐藏的事物 其中悲伤总是,奇妙地,与热情 混合,仿佛海岸上 黎明的诞生,或者,不,让我想想 就像祭坛边,记得吗 二个身穿白色法衣的儿童侍者 快乐的笑声? 沉思生活 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有时在火车上 正当我一无所得,突然门打开 而早已遗忘的人物走了进来, 我的小侄子,当然现在已经不小, 笑着,快乐地靠近我, 或者是某个中国诗人,爱着 秋天的树叶和音乐, 或者来自科尔多瓦*的神学院学生,还没长出胡须, 从虚无里浮现,跃入眼帘, 继续着他们关于上帝属性的争论, 还有灿烂缤纷的生活,如春天的瀑布, 直到最后手机铃声没完没了响起, 一个,二个,三个,整个奇妙而陌生的世界 收缩并消失,如一只田鼠, 嗅着危险,机敏地钻入 它秘密的洞穴。 *西班牙城市。 写诗
写诗是一次决斗 没有胜方——在一方 阴影扩大,大如蝴蝶眼里 山岭的延伸,在另一方, 只是对于光明,意象和思想的 一瞥,如冬天在痛苦中诞生时 深夜那一只火柴的光。 它是壕堑战,加密的电报, 长久的守望,耐心, 发出信号以阻止沉没的 沉船,胜利的哭喊, 对古老、沉默大师的忠诚, 对残暴世界平静的沉思, 爆发的欢乐,狂喜,不满, 悔恨,已逝的一切,希望,无所失, 没有最后一个词的交谈, 学生毕业离去后学校里一次长长的 间息,对一次软弱的克服 和另一次软弱的开始,对下一首诗 无止境的等待,祈祷,对一个母亲的 哀悼,短暂的和解, 焦灼的习惯性的抱怨和低语, 叛逆和大度的宽宥, 大肆挥霍全部的遗产,懊悔,默许, 疾驰和闲逛,反讽,冷冷的凝视, 专业的信念,谴词造句,急就, 丢失了最心爱宝贝的孩子发出的哭喊。 侧影 索伯亭先生,罗默尔先生—— 他们存在过,他们生活过
突然记忆的门震颤而我看见一辆手推车, 乡村的白蜡树:我闻到了马粪的气味。 时值夏季,烧过麦茬的田野,山间的小溪,柳树。 一只翠鸟像好莱坞明星一样闯入眼帘。 妈妈一身淡蓝色衣服,很可能是战前的。 我看见索伯亭先生在草地上摘花 (索伯亭先生是老单身汉,一个柏拉图式的理念)。 我看见难民。我见过被驱逐的人,鳏夫。 我倾向不谈命运的偏宠。 受难者的命运,总是不同 (失败是一种独特的实质)。 R认为我生来已晚。“什么也没剩。” 我清楚记得艾德蒙德·罗默尔先生,一个制图师之子; 他喜欢和我父母交朋友,我喜欢他。 过去的日子尾随着他,利沃夫,幽灵, 地图,点缀白色污点和一丝血迹 (干了很久,已成黑锈的斑点)。 什么也没剩下——你不能那么说! 记忆和希望的门敞开。 鱼池在黄昏敞开。 被放逐者模糊的侧影漂泊在岸上, 燕子,尖叫着,剪断最后联系的线头。 父亲不再认识我了 父亲不再认识我了。就在 不久前还鼓舞过我们的 一点意识的火花也没有了。 他躺着,湮没在黑暗里,深睡,浅睡, 好像他早已辞别。 但还存在短暂的时刻, 他真实的脸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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