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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露易丝·格丽克:诗六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10-22  

露易丝·格丽克:诗六首

柳向阳


八月

妹妹把她的指甲染成海棠色,
一种用水果命名的颜色。
所有颜色都是根据食物来命名:
咖啡霜,橘汁奶冻。
我们坐在后院,等着我们的生活重续
被打断的上升的夏天:
凯旋、胜利,对这些
学校只是一种练习。

老师们微笑着俯视我们,一边钉上蓝带子。
在我们头脑里,我们微笑着俯视老师。

我们的生活藏在我们的头脑里。
它们还没有开始;我们两人都确信
我们已经知道它们何时开始。
当然不是这个生活。

我们坐在后院,注视着我们身体的变化:
先是亮紫色,然后棕黄。
我滴了婴儿油在两腿上,妹妹
在左手上擦了洗妆水,
尝试另一种颜色。

我们读书,听便携收音机。
明显地这不是生活,这样随意坐在
彩色的草坪椅上。

没有什么配得上梦想。
妹妹一直在找一种她喜欢的颜色:
这是夏天,它们都起了霜。
海棠色,橙色,珍珠母。
她把左手举到眼睛前面,
左右移动。

为什么总是这样——
那些颜色在玻璃瓶里那么浓,
那么醒目,而在手上
几乎完全相同,
一层微弱的银色。

妹妹摇着瓶子。橙色
一直沉到瓶底;也许
这就是问题。
她一遍遍摇晃,举起来对着光,
研究杂志上的文字。

世界是一个细节,一件小东西,并非
严丝合缝。或像事后的想法,不知为何
仍然粗枝大叶。
真实的是那个想法:

妹妹加了一件上衣,翘起大拇指
放到瓶子旁边。
我们一直在想我们将会看到
差别变小,虽然实际上它一直持续。
它越是顽固地持续,
我们越是坚决地相信。


海滨之夏

开始野营前,我们去了海边。

白日漫长,在太阳变得危险之前。
妹妹趴着,读悬疑故事。
我坐在沙子里,盯着水。

你可以用沙子盖住
身体中你不喜欢的部分。
我盖住脚,让腿显得更长;
沙子爬上我的脚踝。

我往下看我的身体,离水远远的。
我就成了杂志告诉我要成为的样子:
像小马驹。我是静止的小马驹。

妹妹不耐烦这些调整。
当我告诉她盖住她的脚,她试了几次,
但厌烦了;她没有足够的意志力
去维持一种欺骗。

我盯着大海;我注意听别的家庭。
婴儿到处都是:他们脑子里上演什么?
我无法想象自己是一个婴儿;
我无法描画我不思想的样子。

我也无法想象自己是个成年人。
他们都有糟糕的身体:松垮垮,油乎乎,完全
受制于作为男性和女性。

日子总是一成不变。
下雨的时候,我们呆在家里。
太阳亮了,我们跟着妈妈去海边。
妹妹趴着,读她的悬疑故事。
我两腿摆好坐着,模仿
我头脑里浮现的样子,我相信那是真实的自己。

因为它是真实的:当我不动时我是完美的。


夏天的雨

我们被假定,我们所有人,
是一个圆,一条线,上面每一点
分量或张力相等,与中心的距离
相等。但我看
并非如此。在我头脑里,父母
是那个圆;我和妹妹
陷落在里面。

长岛。可怕的
大西洋风暴,夏雨
敲打着青瓦屋顶。我观察
那棵紫叶山毛榉,深色的叶子正变得
近似漆黑。它似乎是
安全的,安全如房屋。

所以呆在家里是理智的。
至少我们是这样:我们无法改变我们是谁。
我们甚至无法改变最小的事实:
我们的长发在中间分开,
用两只贝雷帽压紧。我们把妈妈的那些
不适合成年人生活的想法
变成了现实。

关于童年的想法:怎么看,怎么行事。
关于精神的想法:什么天赋要承认,要发展。
关于性格的想法:怎么被驱使,怎么占上风,
怎么用伟大的真实方式赢得胜利
而似乎没抬一根手指头。

所有这些都持续得太久:
童年,夏天。但我们是安全的;
我们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形式里。

钢琴课。诗歌,绘画。夏雨
锤打着这个圆。而心智
在固定的条件下发展着
些许悲剧的臆断:我们觉得安全,
意味着我们把世界看作危险的。
我们将获胜或征服,意味着
我们把尊敬看作爱。

妹妹和我盯着外面
夏雨的狂刮暴打。
对我们很明显:不可能两个人
同时获胜。妹妹
隔着花垫子伸过来抓住我的手。

但我们两人都没看到,
这其中任何一件事的代价。
但她被吓着了,她信任我。


文明

我们很晚才认识到:
对美的感知,对知识的欲求。
而在伟大的心灵里,二者经常合而为一。

要感知,要说话,甚至在本身残酷的问题上——
要直白地说,即使当事实自身令人痛苦或可怕的时候——
似乎要在我们中间引入某种新的行动,
与人类的困扰,人类的激情有关。

然而有某种东西,在这行动里,正在被承认。
而这冒犯了我们体内残留的动物的部分:
它是奴役在说话,在分配
权力,给我们自身之外的力量。
所以那些说话的人被流放,被压制,
在街头被蔑视。

但事实持续。它们在我们中间,
孤立而没有模式;它们在我们中间,
塑造着我们——

黑暗。这儿那儿些许的火在门里,
风在建筑物的角落四处抽打着——

那被压制的人在哪里?他们孕育了这些形象。
在模糊的光亮里,最终被召唤,复活。
正如那受蔑视的被赞扬,带来了
这些事实让我们注目,感到他们的现身,
清晰地感知他们,在黑暗和惊骇中,
安排他们交流
关于他们的实质和数量的某种构想——

其中的这些事实本身突然间变得
安祥,荣耀。它们在我们中间,
不是单独地,如在混乱中,而是被
织入关系或列入秩序,仿佛世间的生命
能够,在这一形式里,被深深地领会
虽然永远无法被掌握。


十年

什么快乐触摸
仪式的安慰?一片空虚

出现在生命里。
一次震惊如此深,如此可怕,
它的逼迫
夷平了被感知的世界。你

曾是洞穴边的一只野兽,仅仅
醒了又睡。那时
时刻变换;那只眼睛

被某物吸引。
春天:那未预见的
淹没了深渊。

而生命
再次充满。而最终
为万物发现了
一席之地。


空杯子

我索取的多;我收到的多。
我索取的多;我收到的少,我收到的
聊胜于无。

而其间?几把雨伞在门内张开。
一双鞋子错误地放在餐桌上。

噢错,错——它是我的本性。我是
心肠硬而冷淡。我是
自私,顽固到了 暴君的地步。

但我一直是那个人,甚至幼年时。
小,暗色头发,让其他的孩子害怕。
我从未改变。在玻璃杯里,抽象的
命运的潮水翻动
在夜间,从高到低。

它是大海吗?也许,在回应
太空的力?要安全,
我祈祷。我设法做一个更好的人。
很快,对我来说,开始时作为恐怖
后来发育成道德自恋的东西
事实上本来能成为
实在的人的成长。也许
这是我的朋友们想说的,拉着我的手,
告诉我说他们理解
我受到的谩骂、不可信的胡说八道,
暗示(我曾经这么想):为那么少而回应那么多,
我是有一点儿病态。
而他们想说我善良(紧紧抓着我的手)——
是一个好朋友,好人,而不是一个伤感的人。

我并不感伤!我是明显夸张,
像一个伟大的王后或圣人。

好吧,这一切导致了有趣的猜测。
而它让我想起,至关重要的是相信
努力,相信某种善意将来自简单的尝试,
一种正义,它完全未被引发劝说或引诱冲动的堕落
所玷污——

没有这些,我们是什么?
在黑暗的宇宙里旋转着,
独自,害怕,无力影响命运——

我们真正有什么?
悲伤的梯子和鞋子戏法,
食盐戏法,动机不纯的想法
试图塑造性格。
我们有什么能平息那些巨大的力?

而我最终认为,就是这个问题
摧毁了阿伽门农,在那海滩上,
希腊的船只整装待发,大海
在平静的港口以外,不可见,未来
是致命的,反复无常:他是一个傻瓜,以为
胜券在握。他本应该说
我一无所有,我任你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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