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少年和中年的插曲,
我们就蹲在两座墙中间啸叫的公交车站,
那是固定的流水线,直到把我们送进死亡,
它的假面来自手掌的阴影,紧捏一枚核;
报幕员知道那是赖以发音的喉结,肿大、
不服从、规规矩矩,圆得像一颗保龄球,
可以引起更多纷乱,可以用穿不透的孔呼吸,
而眼睛却紧盯着在手指间跳动的良心。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都是些尴尬的年龄,
书斋的神坛到底能构筑起何等的未来?
未来只是慰劳信:邮戳不明,地址模糊,
摊平只有一行字的便签,手握毒蛇的少女
朝你吐出红信子,引诱你说苹果的美丽。
那么谁在制造纷乱?从胸口顶出的圆规
告诉你有两条穿丝袜的细腿,铰链般,
它却有个钮——它的中心掌握在别人手里。
从第一朵玫瑰开始到第七朵,再到玫瑰园,
那里没有真正属于你的、正在吐蕊的爱。
不曾年轻就已衰老,不曾拥有就已失去,
紧追不舍的岁月里有个淋巴结,癌症般黝黑、
冻豆腐般坑坑洼洼,利刃般正在切割一份
做梦的乐土:它旋转晕眩有如舞蹈演员,
哦,创造的知识——身披泡沫的欢乐女神,
散成一堆金属圆环,环环相扣如诸多失望。
回归现代:巧舌如簧赞美笨伯的世界。
舌底苍苔如坦克,履平构成世界的沟壑,
虽说那样会让你感到说谎是门较高的艺术,
不比写诗差,比阿谀奉承容易得多——
然而你拒绝了,拒绝用干草般的语言发言,
拒绝瘫死如河边狐狸:空有鼻子不呼吸,
空有文采写皱巴巴的说明文,时代这个病,
像套在年轻人脖子上永远无法自解的圈套。
面对这秋后稻田般的混乱,我们会回忆
擅长仪式里对假面一无所知的童年。童年,
成年后避世和消极的理由,正在铃铛声中
摔跤、啼哭、用绑镰刀的竹竿敲击枣树;
落下来的枣子变成现实的语言:汉语,
逐渐变红的汉语,和青涩的枣皮一样饱满,
显然,这只是个譬喻,很少有人会放弃
吹弹可破的栆皮,而选择吞下那枚菱形的核。
好吧,我承认这是为了逃避日子的侦查,
淳真已起皱,好奇的眼睛也变了味,
我们的成熟再也无法捉弄少年手中的玩具,
于是我唾骂,我自己,就像打错的电话,
那头说,你不是我未来,我也不是你过去,
我们中间那道沟壑永远无法铲平……
我茫然无语对着天空,黑云替代了翅膀,
想象力被它牢牢缚住,一切辩解都是挣扎。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学习更好的艺术,
让生活,让名誉,为挣脱未知黑暗而努力,
同样也学会了如何放下感情和女人睡觉,
却宁愿在梦中抱着一本读不尽的书,
和它缠绵,渴望它受孕,并给你带来
比自己更好的孩子,说最纯正的汉语,
他会懂得很少,但比我们任何人都深刻,
无需翻阅浩瀚卷帙便能成为顶呱呱的人物。
可那样又有何益,谁能遇见更好的将来?
书本受孕,诞生出更多分享命运的人,
延续我们所遭受的哄骗,因为杀害你祖父,
你曾祖父,你更多先人的手还在摩挲,
阳光以普照的名义射进你内心,你知道,
那样子并不比一颗精子更加勇敢,
只是更偶然些,掌控时代的人,喝茶,
却说不好古老汉语,需要另一只手来代笔。
一只冰凉的手:在地狱里挖过块茎,
它的嘴却受过醇美乳汁的哺育,关键在于,
纠正我们生活的先知有一双太迷人的眼睛,
他指引我们一条模棱两可的道,然后把
钥匙交给善于粉饰的人,不能说他偏心,
他也愿意度着隐居生活——尘世太危险,
也太绝情,它以精心整理的幻象让他评估,
受骗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高在天上的人。
多希望与众不同的生活,就是说,和那些
必死之人保持距离——左手和右手的纹路,
眼眶内那两枚惺忪的栆皮,装满莎草的脑袋,
以及铜锤砸不透的心——怀着必要的警惕。
我愿意起身,而不是跪在那堵柏油墙边,
手捧铁腕摇尾乞怜,那不是我,也不是你,
也不是那只冰凉之手的本意,跨过横卧的标杆,
或者就地躺下,任那只手在你身上取暖。
你什么都明白,白昼向你袒露过胸脯。
取暖的手授你一根教鞭,龙诞香和毒鼠强
的教鞭,野蒺藜和常春藤的教鞭,
如果在中世纪,那是代表僧侣荣光的灰袍,
那是浸在琉璃瓶中的鹅毛笔,你的义务是抄经,
你的思想被封死,数百年后才被知晓——
全靠了考古学家的残疾,寂寞充斥的书房,
他们才有空做学问,拨乱过时的荤段子。
永不相见的时间像电池的正负极,
总电闸上释放微弱的电流,仅够点亮一盏灯
的电流,够了吗?啄木鸟般从时间树上
衔出谎言;自己消化还是留给后代?
都是你坐在书桌背后思考的形象,我们的手,
没用,它们只是聆听后的摆设,我们的脚,
坐着吧,它们只是臀部延伸出来的累赘,
理性在他们血管里流动的,希望不是酒水。
安息吧,被我打扰的诸位!你们有灵感,
有美誉,有良田万顷,有多如牛毛的家眷;
走进花园——两个世界在这里重合——
我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繁华褪尽露出黑石头,
像哈姆雷特手中的骷髅,它一再被表演,
你们的命运注定是我们的预演,你们挣扎过,
我们依旧在挣扎,抛过你们的诱惑又落到我们
手中,沉甸甸,还沾着万能的强力胶水。
有团火在烧我掌心里的煤——
谁能分担我的疼痛?于是你递过来一支笔,
写过西藏和普吉岛的笔,它有阳光和信仰,
也有雪山和海水,瞬间浇灭了那场火,
然而我手心里永远留下火灼的伤痕,幸运的是
那支笔,像护身符一样守卫了我,
也守卫了在火的灼烧下保持顽强的灵魂,
我又要说鲜花广场了,烈火只烧毁了身体。
历史一股脑倒下来,让我们如何是好?
这难道就是我们选择写诗的动因?因为世界
还不够好,它还需要诗歌,就像需要其他任何
一门艺术,无论平凡与伟大,都在提醒世人:
我们所在的球体还在倾斜,还有虚无在吞噬
手中的橘子,饥饿的命运,毫无节制。
即使让人们承认不健康为时尚早,但请教
中医开出一方良药,还是像写行诗那么简单。
真那么简单?诗歌或者中药。谁能真正
把准那条深埋在角质化皮肤下乱跳的静脉?
诗歌不是药方,它吃不死人,但中药不是,
世界会依赖那种味道,闻起来香但喝起来苦。
我们都不是那么乐观的人,放不准一个词,
就像漏听了脉搏声浪中的一个重要颤音,
还记得童年时落地的枣子吗?看似杂乱地
落在地上,但每颗都有它恰当而准确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