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 译
燃烧之八 约翰·缪尔*说里特尔山*：
一遍遍打量它的正面，
我开始攀登，分外小心
带上登山器械。距峰顶
还剩一半，
突然身处
死角，张开双臂
紧贴岩石
动弹不得
上不去下不来。我已死到
临头。肯定会掉下去。
也许惊惶了一小
会儿，接着，
一阵沉闷的隆隆巨响滚下峭壁
直达冰河。
脑海里仿佛充满
憋闷的烟。可怕的心绪黯然
只一小会儿，生命再度以神奇的
清醒大放光彩。
突然间我仿佛有了
全新的判断力。颤抖的肌肉
恢复镇定，岩石上每道罅隙每条
裂缝如在显微镜下，清晰可辨，
我移动四肢 信心十足精准无误
好像我与这事儿
毫无关系。
*John Muir（1838-1914），博物学家，美国森林保护倡议者，筹建加利福尼亚州红杉国家公园和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主要负责人。早在1876年，他就强烈要求联邦政府采取森林保护政策。1897年，克利夫兰总统指定13处国家森林不得进行商业开发，但国会从商业利益出发推迟该措施的执行。当年6月及8月缪尔发表文章，促使公众及国会赞同这项措施。他还影响了T.罗斯福总统的大规模自然保护计划。1908年，政府在加州马林县红杉处女林中建立了缪尔树林国家保护区。
*内华达山脉北峰之一，海拔4006米。 燃烧之十 阿弥陀佛发愿 “成佛后，如果我的疆土上任何人
因流浪罪而入狱，我就
无法完成至高完美的教化。
果园中的野鹅
嫩草上的霜
“成佛后，如果我的疆土上任何人
挂货车时断了一根手指，我就
无法完成至高完美的教化。
牝马眼睛颤动
被铅索猛拉
亮如宝石的蹄铁轻叩
颤抖的踝骨：走下峭岩
“成佛后，如果我的疆土上任何人
不能搭便车去往四面八方，我就
无法完成至高完美的教化。
潮湿的岩石嗡嗡响
西南方下雨又打雷
头发，胡子，都在颤抖
风鞭打着没穿裤子的大腿
我们应该回去
我们没有
浆果宴 给乔依斯和荷马·麦特逊 1
土色毛皮，跳跃奔跑的四足精怪
暴饮暴食的老东西，四处漂泊，
感谢上帝！龌龊鬼郊狼*，它
自渎的幼仔，丑陋的老千，
弄到佳肴的家伙。
八月，熊粪中找到它，
芳香小径上整齐的一堆，八月
末，也许在一株落叶松旁
熊一直在吃浆果。
高高的牧场，夏末，雪已消融
黑熊
在吃浆果，娶了
一个妇人哺育半人半兽
小崽子，乳汁从奶头溢出。
一些人聚在某处
吸毒，整天胡扯，
“我开弓射箭的地方
“能看到向日葵的投影
——嘶叫的响尾蛇
盘在圆石的腹股沟里
“咔，咔，咔！
郊狼喊着。它们与人
交配——
链锯迷上了松木板，
城郊住宅，成片开发
它们将与树枝和树瘤一同震颤，
每天早晨当那些乘公交车进城上班的人醒来
这些疯狂的幻影就会动身，消失——
拼起来的板子安装在框架住宅上，
一个关住两条腿怪物的盒子。
而阴影在树木四周摇曳
在浆果丛里变幻不定
每天在一片片叶子上移动
阴影在树木四周摇曳。
2
三只猫，大小不一，急匆匆
跳出窗户，都是棕色条纹，灰
胡子亮闪闪
叼着一块鼠肉
在河里洗咖啡壶
婴儿叫着要早餐，
她的乳房，黑乳头，蓝静脉，沉甸甸，
挂在松松垮垮的衬衣里
她腾出一只手挤奶
洁白的乳汁喷了三杯。
拂晓的猫
得里得里当*
鳟鱼藏在小河洁净的浅水区
我们嚼着黑烟草
在尖岩上睡过一个个漫长的下午
“你们将成为猫头鹰
“你们将成为麻雀
“你们将长得密密麻麻，还没熟透，人们
“会把你们吃掉，你们这些浆果！
郊狼：从卡车旁飞奔而去，两只耳朵，
一条尾巴，带着他的收成。
叮叮当当走着
一群商朝*的公牛
令整齐的道路生机勃勃
挂在咽喉的铜铃
角上的铜球，漂亮的公牛
穿过阳光和尘埃哞哞叫着
将原木推到山下
堆起来，
鼻子肥大的
黄毛虫，向前方摇摇晃晃碾过去
一点点地，在金色火山灰里拱着。
这时
树木阴面的雪
已经融化
光秃秃的树枝 疙里疙瘩的松枝
火热的太阳照耀湿漉漉的花朵
美洲越桔的嫩枝
破雪而出
3
你狂饮啤酒，肚子紧绷绷鼓胀得
伸出去，乳房胀大，想涅槃？
这儿是水，葡萄酒，啤酒
够看一周的书
一堆胞衣，
灼热大地的味道，来自下身的
雾蒙蒙热气
“你一辈子也当不了杀手
“人们正赶过来——
——这时鹊
救活了他，这河中淹死，漂走
一瘸一拐的废物软毛兽，浅滩上的鱼食，
“滚你妈的！”郊狼吼了一嗓子
跑开了。
美洲越桔，娇嫩的蓝黑色，
草地上的甜些，山谷里的又小又酸，
沾满浅蓝色花粉，散布在松林里
填满溪谷，攀援灰扑扑的峭壁，
被飞鸟漫天播撒；
又在熊粪里找到它。
“在夜里停下
“去一间明亮的屋子吃热煎饼
“喝咖啡，读报
“在一个陌生的城镇，驱车赶路，
一边还唱着，这时醉汉逼得你猛然拐弯
“别做梦啦，俏娘们！
“夹紧双腿，用结实的大腿
从胯下挤出恶魔*
“眼里布满血丝的年轻人就要来了
“他们无力的勃起，鼻音浓重的叫喊
“去阳光下晾干你们僵硬的身子吧！
在海边醒来。灰色的拂晓，
被雨水淋透。一个赤条条的男子
在石头上煎马肉。
4
郊狼狂吠，给我一把刀！
黄岩上的日出。
人们死去，死亡不是灾难，
明亮的太阳在洁净如擦洗过的天空
虚无又灿烂
蜥蜴匆匆逃离黑暗
我们蜥蜴太阳在黄岩上。
看，山麓
细小的河流闪闪发光，向平原
慢吞吞流去，城市：
山谷地平线上闪光的烟雾
太阳抓住一闪即逝的熔岩速凝体。
雪松下凉爽的泉水里
他用他的腰腿，他咧出白牙的笑容，
他气喘吁吁的长舌头，守望：
干旱夏季的死城，
浆果就在那儿生长。
*在美国中部平原、加利福尼亚和西南部北美印第安人的神话和民间传说中，郊狼是人类出现以前的动物时代的主要动物。在许多口头故事中，他作为创世主、文化英雄、情人、魔术师和术士的业绩受到赞颂。美国西部各部落认为郊狼是造物主或命运决定者，中部平原诸部落把他看成文化英雄，曾给人类带来火和白昼，或首创人类的各种技艺。几乎所有部落都相信郊狼具有把人和万物变形的魔法，但他们也赋予他某些消极特征，在一些幽默故事中，他被描绘成狡猾的骗子，他的贪婪令对手有机会将他制服。在斯奈德的诗歌中，郊狼是反复出现的形象。
*原文为derry derry down，系民谣副歌叠句，意即to have a down on（怨恨，厌恶，生气，发怒），或可译为“恨啊恨啊恨啊”。
*中国的古老朝代（约公元前17世纪至公元前11世纪）。
*可能指这些女性与郊狼结合怀上的孩子。 马林人 太阳高过了湿漉漉
牧场下方的桉树林，
自来水几乎是热的，
我坐在打开的窗前
卷了一根烟。
狗在远处吠叫，一对聒噪的
乌鸦；小精灵般在高高
松树上弹奏乐曲的鳾——
一长列筑路柏木后边
母马走过来，吃草。
一阵柔和的咆哮不停地
从远处山谷里
六车道公路上传来——成千
上万的汽车
送人们去干活。
*马林县位于加利福尼亚州。 散步 只有星期天我们不干活：
骡子们在草地四周放屁，
墨菲钓鱼，
帐篷在温暖的晨光中
拍动：我已吃过早饭，马上要到
本松湖
去散步。午餐装进饭盒，
再会。在河床中一块块圆石上跳
石头窄路上方三英里
派尤特溪——
在险峻峡谷光滑的冰川和响尾蛇地带
跳跃，落在池塘边上，鳟鱼掠过水面，
晴朗的天空。鹿的踪迹。
瀑布边上的坏地方，那些圆石大如房子，
肩带捆住午餐，
贴着山缝往上爬，差点摔下去
在岩石突出部横移身体 安全地
缓缓前进。
旁边小鹌鹑愣住了，颜色像石头
蓦地逃开唧唧叫！远远地，母鹌鹑忧心忡忡。
本松湖陡峭的西端——缓缓走过
白色长坡上一个个阴暗小水坑——
俯瞰黑冰之湖
四周是
高高的峭壁：深水里闪光的鳟鱼。
准星中孤单的鸭子
陡峭的山坡
跨过山体崩塌时倒下的白杨和岩屑堆，到达东端，
一直走到草地，蹚过宽阔平静的小溪
进入营地。终于到了。
在维修山路的
老伙计们三年前留下的
生锈的炉灶旁
停下，有点晕，吃午餐。
从内华达山脉回家 曾经半夜醒来，撒尿，
察看正在显形的冬日星辰
生火
直到寒冷的黎明还燃着。
煮玉米糊糊的锅去湖里洗干净
马粪上的霜
一只灰松鸦窥探营地。
整个早晨都到汽车那儿
装花岗岩，
和兰伯氏松幼苗。
下到繁忙的平原。
圣华金，无顶平板货车上的墨西哥人。
冷雾
草席的气味
湾区*一杯
绿茶。
*旧金山湾地区。
收工后 小木屋和几棵树
在涌动的雾中漂浮
解开你的罩衫，
我冰凉的手
在你胸脯上暖着。
你一边笑 一边发抖
在烧热的铁炉边
剥大蒜。
把斧子，草耙，和木柴
拿到屋里
我们将偎依在一起
靠在墙上
炉火上炖着吃的
天黑了
我们就喝酒。
长发 狩猎季： 从前，每年鹿都要捉人。它们做出种种事情让人不可抗拒地被它们吸引过去；每只鹿选定一个人。鹿猎人被迫剥了它的皮把肉带回家吃掉。于是这头鹿活在这人体内。他在那儿等待，隐匿，而人浑然不觉。当足够多的鹿占领了足够多的人，他们会立即暴动。那些没有被鹿攻入体内的人也将大吃一惊，一切都将有所变化。这叫“内部接管”。
鹿的踪迹： 鹿的踪迹在山坡上延伸
横穿通往县境的道路
和通往坍塌的骨头般雪白的
牧场主木板大宅的
肮脏车辙。
穿过齐腰高的熊果树
穿过难以应付，多刺，劈啪响的
夏日的金色干草。
鹿的踪迹通往河流，
通往所有岔路
越来越窄深入美妙幽径——
分岔——
不知所终。
鹿的踪迹在快车道下滑过
滑入城市
在庄稼和果园之间自在地游荡
跑到校园旁！
鹿的蹄印，肮脏杂乱的足迹
出现于室内：浮现在墙上：
鹿从我的发间跃过。
控制火势 这儿的印第安人
一向
如此，
年年烧荒。
在林中，在峡谷上方，
让橡树和松树耸立
高大，绝无岔枝
其下是
青草和奇奇地斯*，
从来没有足够的燃料
烧完一场大火。
现在，熊果树，
（自力更生的好灌木）
挤到与砍伐后的残枝
混在一起的新树下边
而一场火能把这一切都毁灭。
火，一个古老的故事。
我很想，
凭着对于建设性法则的认知，
凭着对于自然律法
的尊崇，
用一场大火帮助
我的大陆。一次猛烈的干净利落的
燃烧。
（熊果种子只在一场
大火熄灭或
一头熊经过之后才打开）
然后
这地方就会
更像
从前它属于印第安人
的那个时候。
*钟玲在《史耐德与中国文化》中提到，自1970年在北加州定居，斯奈德就投入社区规划。钟玲认为，斯奈德的社区建设有“重社稷”的意味，“可以说是狭义的治国，广义的齐家”。他的社区就是北加州山上的圣璜（San Juan）区，那是一大片荒山野岭。斯奈德在海拔1000米的地方买了一大片山林，建起他的家园奇奇地斯（Kitkitdizze）。该社区共有2000人，思想接近的多达400人，他们的身份是伐木工、锯木工、拖拉机运木工、木匠、建筑师、家具工人、手工艺匠人、教师、画家、作家、政府职员等等。丹·麦克里欧认为，斯奈德是在实践儒家追求的对社会的责任，“他在自己的社区里已经是个领袖，尤其留意教育和土地使用的问题”。
弗莱泽溪瀑布旁 站在高耸，布满褶痕的岩石上
远望，俯瞰——
小溪坠下，流向遥远的山谷。
上边的群山
一半覆盖着森林，已经干枯，朝向
——晴朗的天空
大风刮着
一簇簇硬挺闪亮的
松针——浑圆
黝黑的主干
笔直，安祥；
颤栗的枝杈簌簌
作响。
这生机勃勃奔流不息的大陆
是仅有的一切，永永远远
我们就是它
而它凭着我们歌唱——
我们可以活在大地上
不穿衣服，不用工具！
*弗莱泽溪，位于美国密苏里州。 今年春天两头小鹿未能诞生 落基山北峰一位
住印第安帐篷的朋友带上
点22口径猎枪出门
去打弗吉尼亚鹿，在沙发床般的
山地匍匐，逼近，摒住呼吸，射中
一只他以为是公鹿的家伙。
“结果是母鹿，还怀着
一头小鹿。”
没用盐就把肉
腌了。顺着纹路切成
薄片。
内华达北峰一位朋友
她开车撞了一头母鹿。母鹿
被车灯照着，沉着地走出来，
“宰她时我们才发现
她还怀着一头小鹿——这么点儿——
很小——已经成形，很健康。
都有斑点了。小
蹄子软软的，白白的。”
基岩 给玛莎 融雪的池塘 温暖的花岗岩
我们扎营，
没想要找更好的地方。
打盹
把心灵交给风。
基岩上，天空和石头，
有点儿斜，
提醒我这儿不好对付。
伸手去扶差点儿扑空——
瞥了一眼——
那些小岩架——
盖住有着坚硬
岩层的世界。
片片云雾
聚成夏日雨水
蓝灰色的箭簇。
在星光熠熠的紫红色夜晚一起喝茶；
新月将落，
它花了
那么长时间学会
招人怜爱，
我们笑
我们悲伤。
鹊之歌 早晨六点，
坐在挖出的沙砾上
身边是红松，不远处是州际间
单线铁路 不到八十英里 早已废弃
一节节车皮之间
一群郊狼——大概三只
在山冈上嗥叫，狂吠。
鹊在树枝上
歪着脑袋，开口说话，
“绿松石兄弟，
记住。
我不骗你。
去闻风的气息
它正穿过每一棵树
别怕
前方的东西
落在山阴的雪
年年落在那儿
安静。
地上有根羽毛——
风发出了响声——
绿松石兄弟，
记住。”
峡谷里的河流 我们在科卢萨*渡过萨克拉门托河*
沿着东南向冲击堤上的道路
发现成千上万燕子在架空的
混凝土下筑巢。
车行道？还是人行道？早已废弃。靠近
巴特溪。
玄*一边转着圈跑一边往上看
燕子飞扑——乐呵呵——
它们从桥下
源源不绝飞出来，
开*一声不吭靠着水泥桥墩
试图用目光攫住
一只鸟儿箭一般的飞行路线，
我掏出短袜里的草籽。
海岸延伸。焦黄的前山，
长满青灰色荆棘的高耸的后山，
这里是大谷地*，
枯竭，种植，浇灌，
深达千尺的土壤
上千英亩果园
星期天早晨，
科卢萨只有一处
供应早餐，老劈木工，和拖拉机手们
在喝牛奶咖啡。
自萨特峰北侧
我们看见拉森火山的积雪
内华达山脉清晰的拱形
朝向南面的荒山。
一个孩子问，“这些河源头在哪儿？”
山中涓涓细流，汇聚成河奔流至此——
这河流
它在任何地方都是同一条，
都在同一时刻奔流，
全部流向一个地方。
*科卢萨，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
*萨克拉门托河，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最大河流，源出该州北部克拉马斯山脉，穿过喀斯喀特和内华达两山脉，流经中央谷地北段，与圣华金河汇合成三角洲后注入圣弗朗西斯科湾北汊，全长615公里。
*开（Kai）和玄（Gen）：盖瑞·斯奈德的长子和次子。长子名字取自《道德经》第十章的“天门开阖”，次子名字取自《道德经》第一章的“玄之又玄”。
*大谷地，即中央谷地，位于加利福尼亚州，面积4.7万平方公里，长725公里，宽仅64公里，与太平洋海岸平行走向，由萨克拉门托和圣华金两河谷形成，两河在萨克拉门托市西南汇合，注入圣弗朗西斯科湾，为谷地惟一出口。1849年淘金热后，大谷地农牧业迅速发展，有些地区成为全国最富饶的粮仓。
旅程 二儿子玄抓到一只灰鸟，在那儿扑腾。
受伤了，我用煤铲托起它；
它一下子僵住，笔挺，匀称，
开始变大。我醉了，双手捧住
这只鸟，当它逐渐变大，
脑袋左右摆动，我把它抱住。
这鸟变成女人，而我抱着
她。我们走下昏暗的楼梯
手拉手，越来越快地穿过
巨大的迷宫，这些都发生在地下。
偶尔碰到地面，马上又沉下去。
边走我边在脑海里举着一张
线路图——越来越复杂——正当
我即将失去这画面，
女人将一片美味的苹果
嘴对嘴喂给我。我醒了。
***
穿过纵深的树林去海边，
站在顺道造访的白色采沙场：
低地沼泽和草原
谁也不曾顶着寒风
从这儿观察奥林匹克山。
***
我们穿过黑暗的乱石累累之地到了
长城：几百英尺高。上边是什么，
一群母牛？——接着有东西从后边升起。
我一箭射中它，但是它来了——
我们转身逃走。“太大了我们根本不是它
对手”——这上升的家伙展开来有四分之一英里——
燃烧的跳动的太阳。我们仓惶逃走
绊倒在生机勃勃的闪光的平原上。
***
我们就在那儿——
一个红裙子，高跟鞋的姑娘，
在一个翻新的谷仓里，上楼来到我面前。
我们一起住在阁楼上，墙上的白涂料正在剥落，
睡在没铺床褥的凉快的床板上。
——小家伙，跟你说点事儿——
是在1910年。
***
森林火灾时——长着冷杉树的山太干燥——
走在灰扑扑的路上穿越翻耕过的田野——
远处林火冒出的浓烟污染了空气——
沿着池塘进入森林，
在一株大金钟柏下边
走向炫目的蓝花
和山脚平地上茂密的
青草我们家老屋就立在那儿。
我发现墙基潮湿，乱糟糟，
想到父亲关在大牢里，
纳闷母亲怎么永远活着，
想到应该带姐姐回来。
***
置身于金黄的
冷冰冰的群峰之巅——
灌木丛生，岩石密布，长满仙人掌的山丘
慢慢下来——终于可以看到下边，
一片云海。
再往下，缓缓走在干燥的
斜坡上，就能透过云间
罅隙看到：平原。
稻田潮湿，碧绿，分布均匀，一座座农舍，
终于感觉到炎热和湿气。
下到湿漉漉，云霭缭绕的平坦世界：
现在我已来到低地。
***
低于地面的居所一间间屋子满是垃圾
丢弃的家具，炉渣，旧铁钉，
残损的灰泥，微暗的磷火，废报纸
在无休止刮过大厅的风中喋喋不休；
穿梭，爬上爬下，从一扇门到一扇门忙个不停，
一盏小灯泡亮着
——现在要灭了——
锁在里边的是创痛。
看电影的人们围着撕成碎条的海报
团团转
电影一直放映
——我们全都涌进去；
——这么多年仅仅是在找盥洗室
巨大，污秽，带有装满粪便的奇形怪状的厕所。
到处是干屎，涂遍毗邻屋子的四壁，
和巨大的衣帽架。
***
群山之上，与卢*同坐巴士——
沿着华盛顿海岸一条条道路布满车辙
穿过红木林，坐在一辆巴士
靠后的座位上，车上几乎没人
一路聊天，絮絮叨叨。
枯黄的树叶颤抖着飘落。时不时
经过一个小镇。一间间潮湿的小屋
座落在阴暗的树丛里。
有港湾和沙洲的海滩。很久以前
我带一个女人来过这里，
那次我们走得太快。
***
沿着一条长河我们步入群山。
最后盘山而上，放眼远眺——
远处顶峰布满石头，不毛之地，只有几棵高山植物。
森永宗兴*和我站在悬崖边上，下边是
石壁陡立的峡谷。森永说，“这就是
我们的葬身之地。”我问他——上边
又是什么——我说的是远处的山峰。
“死后的世界。”我想它真像
我们旅行过的陆地，却无法
理解为何我们非得死。
森永抓住我，把我推到悬崖下边——
我们都掉下去了。我撞地，死去。我目睹
自己的身体，一小会儿，跟着它就无影无踪。
森永也在那儿。我们在山谷的渊底。
我们开始在峡谷中游荡。“这条路通往
偏僻之地。”
*即卢·威尔奇（Lew Welch），诗人，1950年代初参加雷克斯洛思等人发起的“旧金山文艺复兴运动”和垮掉派运动，1960年代隐身于加州东部内华达山里，1967年自隐居地失踪。1980年代初中国学者赵毅衡参加“旧金山文艺复兴”回顾讨论会时，发现卢·威尔奇成了全体与会者着迷的话题。斯奈德多次在诗歌中写到自己的这位密友。
*Morinaga Soko，即Ko-San，斯奈德在日本一起登山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