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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楼河:小区凉亭里的演奏者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0-11-21  

楼河:小区凉亭里的演奏者




音乐声通向了哪里?他的电吉他
白色得很时髦,
而他却老了,至少有六十岁。时间
真是弹指一挥间。
所以他弹的都是老歌,你叫不出名字
但听着熟悉。这些歌
广场舞女士们也播放过,
一样的歌词,不一样的调子,
证明他们有同样的经历
而经历里有不同的记忆。他的记忆
是伤感的,尽管他打扮得很时髦,像个牛仔
戴了顶浅色的帽子,帽子下
是一副浅色的宽大墨镜,
脖子上还有挂黑色吊坠一样的绳子,
那音乐流出来的感情依然
充满怀念和孤独,在这个冬天
午后的阳光中下了场雨。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这身打扮适合无儿无女。
抒情诗人生活在贫民窟的后花园里,
孤独地在长椅上弹琴。
我在词语的门缝里窥视他,
他的音乐撒了张网,
捉到了我。我像块石头
让他音乐的水波颤抖起来,就像
水波遇到了水波而充满回声。
吉他小小的,但一会儿就换了音调,
黑色的音响是个大电池,
连着黑色的电线在地上攀缘,
攀缘向一个转换器。
如果这是个隐喻,那么
我们陶醉在音乐声中的灵魂,
就是一个醉鬼在地上痛哭着爬行。
他也许会有这样的时候,
而我内心无数次演练过这样的场景,我相信
只有这样的匍匐流涕才配得上
最高的悲伤抒情。
因为被电流修饰过,
每个音符都是悦耳的,清亮的,
说明抒情需要持续的能量
才能让生命的悲剧性拥有美好的形式。
就像诗人不应该衰老和贫穷,
他的吉他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凉亭,
他占了别人的位置,让另一个
喜欢假寐的老头离开阳光,
坐到了远处阴冷的长椅。
他们有着相似的年龄,但抒情的样式决定
他们做不了兄弟。
他的黑裤子配了双白色的篮球鞋,
鞋子的高筒设计虚张声势,
而他的脚却看起来很小,小得
像个绣花女人般精致。于是
在他斜对面的位置
真的坐了两个绣过花的女人,
她们的蓝头巾和红棉袄
苍老得像他的母亲,细细地望着他,
用沉默收起了全部感情。
也许他并非一直都是这样打扮,只是
当贫穷被衰老解封,让他有了本钱
过一过曾经想要的生活,
他才终于忘了危险,
给自己摆了这道宴席。音乐
继续流动,来了位女士,一身蓝衣
像刚从山中采了菌,
微笑着用脚打起了轻轻的拍子。
一个乡下人,鞋子像落叶做的,而年纪
适合当他的妻子,改变他
孤独终老的处境。她唱起来了,歌词
让音乐变低,低向
凉亭里抖动的树影,犹如不远处
平地上跳荷叶舞的绿扇子。他宴席的
篱笆因此开了扇门,让他
摘下了头上的圆帽,以满头白发
在脸上的皱纹荡起了一圈涟漪,
涟漪里的轻舟
用一个笑容藏起了一滴泪,
他也许说了声欢迎,而又在孤独中
闪烁了一个悲戚。
他们脚下的鞋因此获得了同一个节奏,
仿佛骑了同一匹马,
得得声奔出了凉亭的边境。
级别: 创办人
1楼  发表于: 2020-11-21  
这首诗初读前奏时觉得不怎么样,平淡无奇,但是,逐步深入,读者就会发现作者的延宕、铺展方面如何在取悦文法结构,也即在上下文关系的勾连上,诗人破费踌躇,必须找到一条豁亮可信的通道,自圆其说;如此一来,他欣然同意“人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风景”一说,严格来说,人的悲剧性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风景,这是诗人的当代写作使命之一。无人不是充满悲剧性酿造出来的破涕为笑的自适性的,这就是普罗大众明镜似的自我命运将错就错、索性如此的就地落实,舍此无他途径吧。而落脚点幻化出一个“边境”,也为超脱平凡的处境坐实了诗得要有一个妥帖的结尾的诗人夙愿。
级别: 创办人
2楼  发表于: 2020-12-26  
楼河在朋友圈的回复
这首诗的第一句本来是“音乐声通向星期四”,因为这是首即景诗,他一边弹我一边写,因此后面还有“我在词语的缝隙里窥视他,他的音乐撒了张网捉到了我。”但音乐通向星期四太像某个诗人(可能是肖开愚)的诗了,于是删去,换了更平常的一个句子。你说没错,人的悲剧性是最大的风景区,但这种悲剧性是想象中的,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诗歌叙事的景观虽然平常,但仍有冲突性,而这种冲突性可以在多大程度被接受,就是诗想讨论的问题。诗歌中的细节几乎都是事实,凉亭下的平台有人跳舞,外面有两个老妇偶尔看着他,他霸占了原属于别人的地盘,等等。诗的主题很日常,而且篇幅较长,这容易无聊;诗也押了韵,押韵容易让诗变得俗气,所以在明确的节奏感和不俗之间,在无聊与有意义之间,就是这首诗的难度。一首新的诗就是一次新的平衡,而平衡之新,就在于打破了原来已经称手的语言感觉,以及对意义追求的内容。在这首里,我并不想提出一个反对观念,即老牛仔式的装扮和生活方式是对现有秩序的反抗之类,因而在诗歌中叙述了伴唱者与他存在的可能性。在这个时代,任何斩钉截铁、界限分明的观念以及姿态都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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