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通向了哪里?他的电吉他
白色得很时髦,
而他却老了,至少有六十岁。时间
真是弹指一挥间。
所以他弹的都是老歌,你叫不出名字
但听着熟悉。这些歌
广场舞女士们也播放过,
一样的歌词,不一样的调子,
证明他们有同样的经历
而经历里有不同的记忆。他的记忆
是伤感的,尽管他打扮得很时髦,像个牛仔
戴了顶浅色的帽子,帽子下
是一副浅色的宽大墨镜,
脖子上还有挂黑色吊坠一样的绳子,
那音乐流出来的感情依然
充满怀念和孤独,在这个冬天
午后的阳光中下了场雨。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这身打扮适合无儿无女。
抒情诗人生活在贫民窟的后花园里,
孤独地在长椅上弹琴。
我在词语的门缝里窥视他,
他的音乐撒了张网,
捉到了我。我像块石头
让他音乐的水波颤抖起来,就像
水波遇到了水波而充满回声。
吉他小小的,但一会儿就换了音调,
黑色的音响是个大电池,
连着黑色的电线在地上攀缘,
攀缘向一个转换器。
如果这是个隐喻,那么
我们陶醉在音乐声中的灵魂,
就是一个醉鬼在地上痛哭着爬行。
他也许会有这样的时候,
而我内心无数次演练过这样的场景,我相信
只有这样的匍匐流涕才配得上
最高的悲伤抒情。
因为被电流修饰过,
每个音符都是悦耳的,清亮的,
说明抒情需要持续的能量
才能让生命的悲剧性拥有美好的形式。
就像诗人不应该衰老和贫穷,
他的吉他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凉亭,
他占了别人的位置,让另一个
喜欢假寐的老头离开阳光,
坐到了远处阴冷的长椅。
他们有着相似的年龄,但抒情的样式决定
他们做不了兄弟。
他的黑裤子配了双白色的篮球鞋,
鞋子的高筒设计虚张声势,
而他的脚却看起来很小,小得
像个绣花女人般精致。于是
在他斜对面的位置
真的坐了两个绣过花的女人,
她们的蓝头巾和红棉袄
苍老得像他的母亲,细细地望着他,
用沉默收起了全部感情。
也许他并非一直都是这样打扮,只是
当贫穷被衰老解封,让他有了本钱
过一过曾经想要的生活,
他才终于忘了危险,
给自己摆了这道宴席。音乐
继续流动,来了位女士,一身蓝衣
像刚从山中采了菌,
微笑着用脚打起了轻轻的拍子。
一个乡下人,鞋子像落叶做的,而年纪
适合当他的妻子,改变他
孤独终老的处境。她唱起来了,歌词
让音乐变低,低向
凉亭里抖动的树影,犹如不远处
平地上跳荷叶舞的绿扇子。他宴席的
篱笆因此开了扇门,让他
摘下了头上的圆帽,以满头白发
在脸上的皱纹荡起了一圈涟漪,
涟漪里的轻舟
用一个笑容藏起了一滴泪,
他也许说了声欢迎,而又在孤独中
闪烁了一个悲戚。
他们脚下的鞋因此获得了同一个节奏,
仿佛骑了同一匹马,
得得声奔出了凉亭的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