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转,停。
日头下,倾斜是一种禁忌。
他扶起钢筋的手,像扶起
一朵花。常新的旧匣,
牵引出空间的诗学。
救赎绶带勒紧脚手架上,
由工龄提炼出的步率。
工友无序来去,如失去
磁场的信鸽,视他的指挥
为静物。男人们抽着烟屁,
蹲在塬上操心下一年的口粮,
就像三十岁那年的他,愁于
新生儿迟迟没有下落的的乳牙。
而他松动的牙齿,被楼板的风
袭击,咬不住一口白云:
蓝天的壁挂,比神谕难得。
背脊津湿,刺眼的白日。
脚踵砖屑,等量于
砌入腿骨的砂浆。影子拓在
循环的冷墙。而汗味,
留给最亲近的人——桌上,
一只病斑的嘎啦苹果。
贴在防盗门的水电费单,
签下他用旧的名字:
“建”,要一笔一画地写,
仿佛勾勒出一副天设的命数。
明天,噼啪的电粒
会持续激溅出家的雏形。
那些人是否会和他小小的女儿
一样,拥有一生的幸福与安逸。
水泥冷却掉的中年爱情,
在三十年前的工程图纸上,
目睹一场失雪的冬季。而在
一个立春日,世界把明亮的婴儿
顺着渭河水淌给了他。秦岭的风
翻动字典,把上古丰茂的水草
掖进一个乳名。那乳名
断然长成,春天的眼睛:
余光里的落日,正徐徐退场。
接下来的路,她要自己走完。
沿时间折返村口的路,
却走不到尽头。他一生
只有简朴的爱。一觉醒来,
几十年的寂静。到了夜晚,
就掏出捂在兜里的旧事,
下酒。眼睛一热,
人间就有嚼不完的花生米。
——父亲,这双眼睛
何以从一个年轻的背影中
看到了你:寡言,紧闭,
以艰苦的作业,回应
一生中,那些从来没有
被问起的问题。
2020.5.1-2021.5.1,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