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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落风:《逃亡中的金钱豹》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1-05-12  

落风:《逃亡中的金钱豹》创作谈




逃亡中的金钱豹

在我还小的时候
我也像它们一样到处乱蹿
是的因为我们,有同样的
好奇的双脚那时
大地依赖我们,我们也依赖大地
从自身的影子到我们所能
奔跑的极限都是我们广阔的领地
如果有一天恰好相遇
我们就彼此停下
用宁静的目光注视对方
我真想让你看看它们的透明
和它们身上一眼望不到边的
漫长的,喜玛拉雅山脉
那多么纯净的力量
曾横亘在我眼前
现在,我只是静静地等待
直到那个狂喜的消息传来
而我又是多么伤心啊
三只年轻的豹子
因为奇异的犯罪
在它们广阔的土地上逃亡
至今我已见过,许许多多
的豹子那些,办公室里的豹子
流水线上的豹子
川流不息的公路上的豹子
用铁和电线创造的全新的豹子
对我所投去的温柔的目光而
它们
并不给予回应
 



  首先,我感到抱歉,因为我有限的笔力无法准确地向您描述这种荒诞,而它又的的确确存在,就像我们的存在。
  事情是这样的,想必您也听说了,就在不久之前,杭州野生动物世界三只未成年金钱豹外逃,在超过两周的追捕时间内,其中两只已被成功捕获,最后一只仍逃亡在外。很简单的事情,一句话就可以说清,在这里我们无需弄清事件的来龙去脉,也无需了解谁应该对此事负责,而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句描述性的话,想象着,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三只年轻的小豹子勇敢而团结地出发了,它们闪着绿光的眼睛穿过铁栅栏,穿过门,穿过所有有形无形的障碍,来到人类居住的城市,然后迷失了方向。
  仅仅是想到这里,您就感到无比地惊讶,许多个疑问飞快地在您脑海中闪过:它们是如何从那层层的守卫与束缚中逃脱的?它们为什么想要外逃?它们是兄弟或姐妹吗?它们的父母是否健在?它们的父母是否也在它们临睡前给它们一遍遍讲述远方大草原的故事?它们见过大草原吗?它们见过笼子外面的世界吗?它们知道笼子是笼子吗?想到这些问题,您是多么地敬佩它们的果敢和它们的勇气啊,而最令人遗憾的情况就是,它们从一出生就生活在层层的看守和束缚中,它们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它们的父母也无法向它们描述草原的辽阔。
  但它们仍然出发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神的指引吗?对此我们不得而知。
  在后续的媒体报道中,我们了解到,针对这场“单向度逃亡”的大追捕活动已然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事情的结果也正向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发展:走散的小豹子们,在先进的技术和庞大的组织面前无所遁形,无可逃脱,似乎最终难逃重回笼中的命运。之所以称之为“单向度逃亡”,是有一个更深层次的思考,这个思考,在诗里面我是这样写的“那时/大地依赖我们,我们也依赖大地/从身下的影子到我们所能/奔跑的极限都是我们广阔的领地”,以及后面的“三只年轻的豹子/因为奇异的犯罪/在它们广阔的土地上逃亡”,是的,从自然主义的角度来看,脚下的这片土地是我们共同所有,甚至更早时本就是属于它们的,难道我在我自己的领土上奔跑算犯罪吗?难道奔跑也算犯罪吗?
  所以就是说,难道追求自由也算是犯罪吗?这难道不是一种荒诞吗?
  从存在主义的角度来看,这种荒诞就无限放大到我们自身。请您再想象一下,当小豹子们以为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而又突然间被麻醉枪击中,被戴上沉重的镣铐关进笼中,请您想象一下它们脸上的那种不解和疑惑,那种反抗和不甘。如此具有象征意义的一幕您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是的,如此,震撼而荒诞的一幕,早在一百年前,卡夫卡就在其小说《审判》里向我们描述过。所以,并非只有历史才会惊人地相似,不存在的历史与历史也会如此相似。
  在小说《审判》的开头,主人公约瑟夫·K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逮捕了,而他知道自己没有做过坏事,知道自己是无罪的,但仍然摆脱不了被捕的命运。因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无罪,而逮捕他的人高高在上,言之凿凿,他们来自一个未知而庞大的权威机构,事实上这种权威也无可证明,然而整个社会就像一张无形的法网,最终把约瑟夫·K逼上了一条绝路。
  巨大的隐喻已经展开了,面对权威的恐吓与制度的压迫,约瑟夫·K就是那豹子,豹子就是我们,我们就是约瑟夫·K。那么最后一只逃亡中的豹子会是谁呢?它会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吗?如果有人正在反抗的话,当然,如果没有人反抗的话,又会怎样呢?对此,卡夫卡同样在他的小说中给出了答案。
  小说《变形记》是荒诞文学的经典之作,在《变形记》中,由于沉重的肉体和精神的压迫,使人失去了自己的本质,而异化成非人,成为一只丑陋的甲虫。现代社会,人的异化已经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工业文明使人们变成了一架机器旁边的机器,脱离了与自然和真正的劳动的联系,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激化,感情淡漠,人们在一个物质前所未有地发达的社会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孤独。这种陌生与孤独便是那三只年轻豹子的处境:在自己的领地中被驱逐,站在自己广阔的家园中感到无家可归。
  现代人对自己在干的事情说不出个所以然,技术与理性的滥用使人向着物向着工具发展。美国哲学家威廉·巴雷特在著作《非理性的人》中指出:在通往新世界大门的入口处,有三样东西:新教,资本主义和启蒙精神(后来演变为科学技术)。但这三样东西都没能给人类带来幸福,现代社会,宗教衰微,资本主义无情地剥削着人们,而科学技术最终服务于资本。另外,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由启蒙运动而兴起昌盛的理性精神也面临崩溃,因为人并非是全然理性的,理性失控将给社会带来灾难。这样,人就彻彻底底地、赤裸裸地被抛向了这个冷酷的社会,人在精神上无所依托,走向异化。
  也正如巴雷特在书中所说的:在一个官僚化的、非个人的大众社会里,人的无家感和异化感更趋强烈。他已经开始感到,甚至在他自己的人类社会里,他自己也是局外人。他被三重地异化了:不仅对于上帝、对于自己是个陌生人,而且对于提供他物质必需品的庞大社会机构也是个陌生人。
  这个时候,任何一种细微的反抗都显得尤为刺目。三只年轻的金钱豹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力量和一种觉醒的精神,它们以自身弱小的力量对抗着庞大的权威,但是最终也不免陷入以卵击石的境地,这种无畏的悲剧精神令人同情,也令人敬佩。当然,在最后一只豹子被捕之前,我们还无法断言这就是一出悲剧,它仍然使我们感受到一丝希望的曙光——那孤独的、神秘的、悲伤的地球上最后一只豹子,你在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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