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了我们十六年,
风里,雨里,雪里,泥里,
欢笑声中,沉默中,
像音乐一样行进的盘山路上,
忠实等待的地下车库里……
二十多万公里的行程,
换了一个个轮胎和电瓶,
无数次被划伤或是蹭破皮;
终于,它跑不动了,
一周前它在五环路上抛锚,
而我们束手无策:
它真的太疲累了吗?
或像一个说死就死的人?
报废厂的拖车来了。
像是不情愿自己被拉走似的,
我和妻子迟迟交出了
手中的钥匙和行驶证。
它的音响会被拆走,
从那里面曾一次次传出巴赫;
而它的德国造发动机,
人们修理后也许会另有他用,
像是心脏移植。
至于其他的,“没有灵魂的东西
总是好处理”,
他们将卸下它的每一扇车门,
每一道钢铁边框,
每一个螺丝钉。
总之,它将被解体,拆卸,
最后扔在荒郊外的
钢铁垃圾山上。
不会有什么哀悼花环。
在那吊车旋转的死亡山上,
除了哐哐响的声音,
也不会传来
“垃圾管道的安魂合唱”。
只是——
在它拖走后的第五天夜里,
我竟梦见了它:那是在从北京
回湖北老家的路上,雪花
就在我们的车厢内飞舞。
我什么也看不清了,可是它
仍在顶着飞雪往前走;
好像紧紧抓住方向盘的
已不再是我的手,
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
别停下,别停下,我们一起走,
在路面结冰之前,
我们将到家,我们一定
要到家……
我醒来。而它似乎仍在那里等我。
那满轮毂的冰屑和雪泥,
好像还在喘气,或是
已在空气中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