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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曹五木:秋日的桐柏镇黄昏杂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2-01-09  

曹五木:秋日的桐柏镇黄昏杂志




鼓手放下鼓槌,拎起啤酒
躲在后台某个角落。他的手还热着
血管里五个淘气的孩子,终于在吵闹中
渐渐安静下来。摇滚音乐会落幕了
围观的看客洪水一般退去,留下
零星的垃圾和三五个醉酒的游人
“用一阵喧哗掩盖另一阵喧哗”
舞台将重新搭建起来,整个秋天将在最空旷处
用红、黄、蓝,演绎一出话剧

而你是留鸟,是原住民
你得再胖一点,才能撑过这个冬天
你要像花栗鼠,在往来的路径中搜寻食物
把坚果塞满两颊,你要迈开你的小腿
你要像只渡鸦,去陌生的地方探索
你要去防风林带,那里秋风的驿站和蹒跚的秋虫
在那里喜鹊将窝搭在最高处,像固执的哨兵
你要去城市最深处,顺着堤岸一样的街道
你要去城市最隐秘之处,在十楼的阳台
在街角的垃圾箱,在规划局墙壁的爬山虎下
你觅食,你怯懦、敏感而明智
你要去城郊,像只刺猬
到乡间去,到菜地去,到果园去,到夜里去
你将一一穿过纵横的街道和绿化带
在每一个街牌和公交站留下你的味道和痕迹

……宿醉的城市命名者藏蓝色的中山装
左上的口袋里,插着两支英雄钢笔
他像只熊蜂,刚刚从十九世纪的
西方政治经济学中钻出来,顶着满脑袋
斗争的花粉,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嗓子
站在地图前,兴奋得满脸涨红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像给
自己的傻儿子起名一样,指点着纵横的街道——
这个叫建设,那个叫建华
这个叫新开,那个叫新华
然后看了看夹着公文包的秘书
在他红封面的笔记本上,郑重写下宋体字
穿西装的命名者来去匆匆,就地取材
龙凤呈祥,繁荣昌盛,东南西北,上下左右
他们的命名开放、坚实、谨慎、规范
像个资深的装配工,在规定时间内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颗螺丝安装到指定位置
只有地名办的股级女干部,在拥挤的地图上
用最小的楷体为最窄的街道,填上春华和秋实……

拥挤的城中村不必命名,它们有与生俱来的乳名
那是簇拥着苍耳和益母草的原野
是野兔和鹞子的搏斗,是孤坟和墓碑之间的距离
是清晨的炊烟和两个女人相互的辱骂
是夜晚把它的黑一点一点从村边涂抹到窗台下
是儿子从滨海新区带来的双卡录音机
是越来越高的水泥和参差不齐的店铺
而我将从这里开始寻找你的踪迹

我将从油腻的熏酱店开始寻找,它黑黢黢的店面
有你最熟悉的味道,我将从早餐店开始寻找
我喜欢羊汤(你喜欢的),我喜欢豆浆和油条
我喜欢夹着肉的烧饼,我喜欢烧饼是酥脆的
我喜欢夹的肉,有时是猪肉(有浓厚的汤汁)
有时是驴肉(你一定要加上一小碟辣椒)
和细细的腌苤蓝,还有一碗小米粥
我会从小卖店旁的第一个胡同开始寻找
每一个胡同里进出的人,都笼罩着
傍晚的烟火的光,他们像灶神
有黑黢黢的脸庞和黑黢黢的眼光
他们的袖口也黑黢黢,他们用
黑黢黢的方言招呼你,连最低声的耳语都黑黢黢
整个村子黑黢黢,像黑黢黢的夜火
他们有黑黢黢的暗号,他们的暗号
是祖先、联姻、宅基地和隔壁的院墙
他们屏蔽了冷风、鬼魂、普通话
妈妈菜、事务所、写字楼、星级酒店
在美发屋、烧烤店、馒头房、豆腐店背后

鼹鼠一样的村民陷入最甜美的梦

我将从最甜美的梦开始寻找
我寻找你尖啸的哨音当你是一只猛禽
我寻找你泠泠的笑声当你是一架乐器
我寻找你当你张开翅膀像一只还不会飞的鸟
我寻找你闻着你的味道当我是一条狗
我寻找你每一个街角,那里有你的气息
我是一只土狗但我被人豢养
我被豢养只因为我要寻找你在每一条被命名过的街道
我听见有人为了我的寻找写了一支歌
一支晨曲,一支暮春的赞歌和一支晚唱
那是我托了他人的名字为你而作
我做了一支歌在我的起点和你的终点
我做了一支歌但我从来不懂得音律
我不懂音律因为我的音律是你
我寻找你的音律从最狭窄的街道开始

在深秋的冷意中我凉下来
告诉自己要像只工作犬以防被情感左右
因此我在永兴路停了下来,整个盛夏
我的栅栏被木香爬满,我想
那手扶着花朵侧头向我的人是你吧
为此你将挎包递给了你身旁的某人
然后你起身向北而去
因为你是寻香而至的蜜蜂,你走着
紫叶李和碧桃在你身后次第开放
你是傍晚循着音乐而至的老年妇女
在任何一个街角和每一个小广场
跳一支我不知道的曲子,之后
你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迅速缩成一团黑暗
我要循着黑暗才能发现你

我要在深秋的冷意和每一小团黑暗中才能发现你
我在道路旁的绿化带发现你
我在道路旁的行道树发现你
为此我要感谢每一个城市的建设者
他们将白杨植在我的北门,如今它们十岁了
每个秋天,它们会露出一只只眼,那是我对你的凝视
他们将冬青植在我的西门,他们教会我整饬
他们将海棠植在我的院子,植在你的院子
在春天,它们的花是你的笑声
在秋天,它们的果子依然是你的笑声一颗颗的
他们将榆叶梅植在廊万路和锦绣街
如此我才能想你眯起眼的样子在最灿烂的季节
(我曾在夏末去找寻它们的果子
但它们无一例额外被之前的人摘走)
我要感谢城市的建设者们将山楂和玫瑰
植在每一个公园,间或他们还植了玉兰
在你途径的每一条路,它们有的像你的脸颊
有的像你梦中的哭泣,你的哭泣也是斑斓的

在北凤道,成群的楼宇矗立在路两旁
楼宇像集成电路,人群像电子
他们所有的行为都被约束了,被提前规划
我得穿过一个个代码寻找你,我得穿过
秩序、定律、认知和道德,我得穿过红绿灯
我得穿过限定时速去寻找,因为你会消逝
你会消逝在三车道的碾压中
你会消逝在隔离带低头默默行走的退休人员的叹息中
你会消逝在右转弯的标识和迎面而来的逆行者中
你会消逝在欧洲荚蒾的凋谢中
你会消逝在核桃树和柿子树的摘取中
你会消逝像白蜡树在街口平白无故地披着蓑衣
你会消逝像采廊路突然截断了我的行程

但我依旧还在,在去往你的道路上
经过银河路、新华路、新开路、西昌路
经过爱民道、光明道、解放道、建国道
经过新源道、花园道、翔云道、北环路
经过采留线、安左线、滩艾线,在滩艾线
偶尔会停下,看一会儿滩里干渠
有时会看一会儿北艾头的麦田,或者周边捻
在路上,偶尔会想起某个笑话,嘴角轻轻翘起
有时会想起你轻轻翘起的嘴角
有时会想起这些道路,想起你不在乎的这一切
想起我的跋涉和颠簸,偶尔想跟你说——
这几十年的殷切啊,我曾并且依然渴望
“年老心愈壮,无鼓而自鸣”

在和平路,午后的阳光从头顶打下来
我喜欢柏树、白杨、紫荆
但梵高并不同意,他用它的画笔
反对一切不可描绘之物(不要探究)
他认识每一种植物、时节和天候
他忠实于每一种事物所表现的样子
他像个酒店的门童,只凭衣帽就能
判断每一个来宾,我该怎样才能赞同他的一切?
用透过银杏叶子的光?用漏在草地上的热?
用白杨树叶随时可以的陨落?用金银木仅剩的累累?
用你长久的停留和你亲手拍摄下的叹息?
不要再探究事物的根本了——
写下你明了的,赞美你看到的,爱你触手可及的

你看,我终将循着你的道路来到城郊
我得找到你,在交错的网络中
经过热闹的永丰道的夜市,建国道的菜市场
在那里你的手有点凉,要吃点什么暖一暖
经过了四大街和五大街的热闹,那一晚
我像只受惊的兽,在窝里舔着自己的毛
经过了董村西口的局促,那的小屋里有一张小小的床
经过了艺术大道每一个街口和街口的警务室
或许我要在其中的一个停下来,给电动车充电
经过一个个堵死的路口,寻找着唯一的入口,终于找到
在桐柏镇觅食的你,那些甜食,你都喜欢

我记得路上暗绿色的枝叶和冷清的道路
枝叶不再生长,道路通向萧瑟
傍晚的桐柏镇,像是失调的电子钟
显示着上个世纪的时间
像个老人,你低头细细嗅着,然后你抬头
看水杉顶上,满月似你
笑又不笑,说又不说,在深秋里

202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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