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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牧斯:的事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2-04-29  

牧斯:的事诗




鸡的事

鸡找吃的就是找细节,
它们可能比我更熟悉十甘庵。
我的意思是它们会钻进草丛里、荆蓬里,
会看清里面每一根草茎的细腿。
会啄入泥土,会啄开没有啄开的东西。
会十几鸡聚在一起
躲雨或晒太阳。
它们聚在一起的地方是它们耙光的地方。
它们会去陡墈上,会去臭水沟里,
这里面的细节我们是不熟悉的。
它们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和恨,
躲在不为人知或不明显的地方,
追它们只是老实地咯咯叫,
要杀便杀,从不反抗,
但它们比我们更熟悉我们居住的地方。




鸟的事

各种看不见的鸟、不知名字的鸟,
它们躲藏在树叶之后;
鹧鸪、噪鹛、黑翅鸢、伯劳、柳莺、雨燕、灰雀……
它们在树叶之前。
十甘庵的鸟又比十甘庵的鸡更了解十甘庵,
因为它们飞行在更细的
由枝蔓构建的空间中。
或许会看看我们,但并不认可我们的生活,
对我们的痛苦免疫。
它们拥有更细致的生活,拥有自己的语言,
并且拥有上帝视角——
由此,它们看见的都是顶端的事物,
努力之后的事物(如树之芯)。
早前,只有它们,拥有解释权。
早前,是指
十甘庵的人拥有想象力
和思考力之前。




牛的事

牛嘛,就是耕田,就是呼呼地吃草,
它能去深涧中,它不怕坟穴,
那里有更嫩的茅草。
你疑问它也会凝神看你,但嘴不停。
就在它快要收工的时候,又有几根竹子
架在它肩上。
我不晓得它在牛栏里想些什么,
我在我自家的床上觉得很艰苦。
很冷,冬天没有被子,觉得十甘庵是圆的。
那时感觉牛出去(逃走)就是给圆划切线。
牛耕完了十甘庵所有的地,
牛晓得哪家跟哪家关系好,
知道哪里有好水,
更懂得季节,人要做什么事,
不是推辞,是紧跟而上。
人繁衍,它也繁衍,
一代紧接一代。
所以,什么事都是有传承的。比如
犁地,它会亲手教会小牛崽。




猪的事

这么脏,这么白,
每天让我打猪草,每天让我切猪草、让我煮猪草。
它们可能不了解十甘庵,
但它们可会聆听十甘庵,
在一块小的地方,听人走过,
听花开、听鸟鸣,听疫情、听解放;
后又听开放,听我走了,又听我回来了。
听十甘庵繁花如盛,听十甘庵雪夜如旧。
母亲说猪实际上很爱干净,
若有机会,会变得像体贴的美女。
但这怎么可能,猪便是猪
固定了它们的命运,
很多方面没有使用过也没有想象过,或许
它们想象过了我们不知道。
就像我们也想象过很多人不知道,
没人知道更没有实现。
没实现的事情算什么事情?
因此挨一刀,反倒给别人快乐。




猫的事

猫很神秘,警惕于每一样事物。
我写诗应该请它来。
能聆听到声音之外的声音,
也就是三界之外的事情,
它知晓但并不转告。
栗色眼睛暗示,但我们没能理解。
分切时间,分切时间的时候是否眼前一黑?
这是猫最痛苦的时候,
也是人间阳性最盛的时候。
到了夜晚,就秘密出境,
它知道哪里是十甘庵人最不了解的地方。
它追踪神秘的力量,神秘的力量也依附于它。
当无穷长出芽来,它去了;
当彼岸花长出草来,它吃了几口。
即使千年国事,万年命运,
它也偷来听——
遥想那一年,它替人改命
使得满朝文武倒在血泊之中。
只有诗人明白最终的底牌,
今天的诗人也紧握这张底牌。




丝茅的事

我就问,这蓬丝茅与那蓬丝茅长得这么好看,
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像极了文中未捋直、没写好的句子。
但有这么多没写好的句子?
这蓬丝茅紧傍荆棘,那蓬丝茅出岫乱石。
在十甘庵山地上,无序又似略有规律。
我还没有理出它们的规律,
我的诗句没有找到语言。
不过,丝茅中能藏鸡
是事实,能藏穿山甲、能藏鞋是事实。
丝茅下的幽暗与无尽
是事实。与其他植物混生,在小灌木
没长大的时候占优势。
丝茅尤其茂密的时候,不是好事,
秋风一过,看见凄凉晚景,
经此一役,余生全都枯萎变黄。




砂粒的事

其实我还有一首《砂粒的事》,也就是砂粒
像幽暗的小方块铺满十甘庵的各个角落。
这些砂粒在腐朽之上,树叶之下,
新生与衰败共存。
蚯蚓和虫子互吃或被别人吃。
这个位置就像地球上的平流层、土星上的环,
我怎么耙树叶,也有砂粒带进来,
或我怎么耙砂粒,也不断有树叶带进来。
砂粒像摩斯密码,能适应陆地任何表面,
连同植被,它们像十甘庵
在敷面膜,里面有无穷的十甘庵。
它们夹在生存与死亡之间,
就像某种布施
譬如日光形成的脱粒,
譬如人的恩泽,人与万物沟通后
形成的汗粒。




天的事

天像飞机座舱玻璃
卡在不可能挣脱的山谷间。
草木昏沉,天一点点渗入,
就像医生打错了药水。
水田,不能说是天的一片,
水塘,也不能说是某某的眼泪。
明亮的东西在正义的风尚中行进,
你穿戴雨衣下地
侥幸看清地里的宝贝。
鱼是透明的,
地瓜也是透明的。
智慧的都是透明的。
并不透明的,被赋予透明。
这是观念里的沉静,
以及没有功业的操持。
十甘庵的山川最能理解这一点,
因为即便如此
也万木同春;
最撕心裂肺,也会不喊破它。




夜的事

这才是天大的事,成吨的,恐惧,仿佛活在海底深渊。
窗户也推不开,
想象也飞不动,
就像有石门压着。
就像困在患有癌症的古老洞穴里,
直肠癌,淋巴癌,里面没有光亮。
哭泣也会结为石瘤,
佛,也如事物一样淹没不见。
你只能沿着一条记忆的小径
踢海洋的底部。
不,是人的底部,人有底部吗?
即使有虫鸣,
也会很快被嵌进奥尔特云中。
我,绝不敢在午夜起来上茅房,如果,万一
那也是琥珀色的银河才被刨开,
成吨的蜜汁,
香喷但不知如何能饮。




石的事

现实版愚公移山,现实版西西弗斯搬石,
也就是远古的开山凿地,
就在我家对门,一座大山被削一半,
但不知石哪里去了。
只剩石的虚空和凿痕。
没有遗址和传说,而今是
气脉通了,水流通了。
我们全是没有思想的后代,父亲
只顾在山下种地。
没有追问,更早的人也只在山下种地;
没有溯源,
这里只留下二郎神般劈山的痕迹。
种豆长草,哪又怎样。
小时候听德叔讲蛇吞象的故事时,
脑子里会不由自主借它
做现实喻体。因为
它像呀。也就是说当讲一件虚幻的事,
飞鸟从那里穿过,或在那里种地,
实际上是在石中穿过和在石中种地。
在别人那里有实证而听者
只能从自己的经验中抽取对象时,
我选择了眼前虚空和丢失的石,
它们大规模翻滚的场景
肯定发生过。不论归类
到哪个神话,想必都有共同精神。
想想,
我竟然在“伟大”下工作过。




花的事

没人在意,没时间在意,
低头巡视又满眼都是。
十甘庵实际上缀在一张花毯上。
每月都有不同的。
灼灼其华,有些许给了娘子。
有些花就在山墙上,一朵、两朵、三朵,
海棠是一树树的粉红,
枝条像一首诗的一个个句型;
前天讨论的花朵是词语,产生词语诗意,
枝条是诗的句型,为句型诗意,
而整树海棠,被陈述后
是事实诗意。
现在看过去,晴川历历,
花朵精密似紧致的小阴唇。
花茎弯曲以多枝
表现花的各个时态。
​棠叶尖而似蝶,
如灭绝已久欲飞的梁祝凤尾蝶!
还有什么不能飞起来,我扛着犁耙,
我和我父亲扛着犁耙,
像一切没有发生一样经过苜蓿花下,
经过梨花前,没有想到好句子,
有瓣叶落下就让它们肥田吧,
若花影塑阴,就引一份清凉。
若要真的讨论此事,
廓清花与美,
就用那三个“诗意”发明吧。
级别: 创办人
1楼  发表于: 2022-05-01  
油茶树的事

僻静处,两棵油茶树静立。
它们在山谷里静静地盯着十甘庵。
空气细若游丝,
青年枝条俊美上挺。
薄雾的中空处,是空间与物质交互
对话的地方,
是美学及观念生发的地方。
齿状叶片轮廓上的光
直接用白颜料。
其他地方用青绿、墨绿、靛蓝、赭石和铁黑,
赭色可大胆地用,在底部、中部及最上面
都可用,光在最表面。
树下的小草
单纯地跳跃。
远一点的油茶树
就像近一点的油茶树的跃动;′
或远一点的油茶树就是近一点的油茶树的跃动。
它们在一条干涸河流的两边。




墈的事

一面羊肠小道上的墈,
没有重点,没有主题,
只有诸草与百藓。
只有厥类、丝茅、石姜、石兰、麦冬和酢浆草,
它们一株或一组地附着在负角度的石墈上。
傲然独立或开着管状的小黄花。
灌木的幼体都很少。
它们虽然矮小,却有无限的丰富性。
拨开也是一家大小。
巢厥大羽藓下一抓就是一大把生命的幼体,
虫子、孢子,蓬松即生命。
或许它们也可启用大数据,测绘基因。
往深里看,它们亦是
奥妙无穷的星云。
往浅里看,它们实际上是同一事物。
——即使是一粒土,也可能是一个人,
一个他物,也可能是你;
你可以是我,是任何一物。
这之前由爱才能达成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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