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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像项狄一样相思的人应有的传记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22-08-16  

木朵:像项狄一样相思的人应有的传记




异乡人书
刘南山

心脏紧缩提醒你斯里兰卡宿舍
在泼墨。画家即兴毛巾包裹赤裸
三角戏剧,武装演员运笔白漆
歌唱人体几何。诗人缘愁似个长
鸣啭黑夜白霜利剑映射品牌山
秋水镜面反光数字墙线如此狭长
巧替换绿火车曾经的哐当哐当

冬晨清泠如菊,杜甫手舞战战
递上猿啸哀春风语孤独
波光瑟瑟粉碎金鱼游旧城
明日为上海加缪。你呵出冬风
侵袭黄金大陆的横平竖直
消费海乍起波澜引桅杆
大雾消弭了俗世鹿之踪影

哦,项狄如一泓水银泼溅明月
迸射一地相思。你学着祭祀
血肉工厂中的思乡者
悲伤月摇起来一只右手
自由牌大理石,打印神庙
星宇泪目迢遥着青丝
敌我情感生育无限长度

春风引你上异星,观念改造空间
之曲率,它曾爱你如命
却又轻易抛掷你入色阔虚空
纵身投入扶手椅呐喊的大日
沉醉于矩形的黄。巨型黑块迷宫
形状启示永恒的谕令附着于音符线
直到神告别层层敞开纳米心

山洞之目凝视菊之哀伤
乡村唢呐激荡金黄凸起的耳钟
随丘陵发黑的口蛇触摸
太空之无形。行走的Y星人
倾听画布空间破碎深深深
铁链囚徒疲倦了灰色缪斯浓密战栗
暴虐触须缓缓滑过电丛脑海

谁能穿越单一的孔,让光明追随
忧伤、绝望混杂大麻烟的联合国
既正面又倾斜地体会水果爆发
性欲之糜烂。自然主义钉
令小提琴观看立体调色板满溢
双向威尔堡。偶然女神凝望
必然父神俯身向无投射艺术之问

蜜桃臀被肉欲擦除,留下少女胸前
对玻璃的拥抱。浊泪崎岖清澈
手向右目尺螺旋形的防波堤
雕塑4′33″演奏无声宇宙之纹
我,我们活在记忆内
为泡沫的五彩着迷,克莱因蓝啊
浸入了足印如一个微妙的笑诅

2022.2.7






  项狄是谁?像项狄一样的人又是谁?当一位诗人将项狄这样一个人名写进诗句中,这意味着什么?诗人刘南山(1981-)是在什么情况下邂逅“项狄”这个词,或他是如何想象像项狄一样的人的处境?项狄并不是一首诗的主人公或核心审美对象,他只是像念头一闪,划过诗句的表面,他留在诗句中等待什么呢?他是诗人愿望落空的记录,还是希望兑现的表示?如果是你,你会如何运用项狄这一个专属名词?现在,你站在22楼眺望远方,城市以层次分明的形象坦露在你的眼前,极目远眺,你能看见项狄吗?你听得到一位诗人使用项狄这样一个人名时的心跳吗?仿佛一切写诗的秘诀都在项狄这个符号之内。对于思维敏捷、想象力丰富的诗人来说,项狄就是相机行事,就是一切,一切都是向项狄走去,项狄既可以是以情感与意象为圆心所绘制的同心圆,也是以之为意象链所形成的平行线,项狄是一,既是独一,也是整一。对于读者来说,如果在一首意义迷失了线索的诗中以项狄为通信员,就很容易接通人与人之间、今人与古人之间一直存在却时断时续的那些线。玄思的诗人在最好的状态会感觉到他重新创造了项狄这个人,因自己对这个人印象深刻、理解全面而使自己不知不觉成为像项狄一样的人。如果项狄在哀叹什么,那就是诗人在哀叹什么,如果项狄在相思,那也就是诗人在相思。他将被他所创造的人置于一种持续的、不稳定的自我形象的创造进程之中。
  项狄在一首诗所站立的位置,如果换作他人是否也站得住脚?比如在同一首诗中,他跟同样出现过一回的杜甫交换一下位置,原先的句法结构维持不变,试着观察此次交换之后句意是否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如果你能明确感受到这种变化,是否意味着项狄的那个位置具有某种不可替代性?也就是说,他找准了自己的位置,诗人所安排的这一抒情元素落到了实处?而从诗人作风上来做一个判断,那就是他做到了准确无误。项狄的出现既是偶然的,也是天意所造成的,现在摆明了他在诗中的位置,诗意打探到他的身上会确定无疑地折射出一道光。诗人会建议你在项狄之光中逗留吗?他是快速划过这道光,又奔赴下一个元素,还是他营造了一种久久品咂、回味无穷的氛围呢?我们回到项狄所出现的那首诗中,请你悬停在他出现的那一行诗之上,看一看你能攀登上诗人曾一步登天的那意念的阶梯吗?首先,你要去审察项狄所在的一个复句中句法结构的魅力和弹性,以及诗人造句的癖好。这是一个怎样的句子?这个句子是崇尚狡黠意义的奉送,还是求真务实的观念的分享?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句子吗?这个句子本身具有怎样的衍生、延展、扩散的能力?它能营造出更多的句子吗?随后,我们要观察的是这个句子的上下文分别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停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也就是从文法结构的层面上来观察项狄的出现受到了一种怎样的时间观念或起承转合的制度安排的约束。真的是疏密有致地画出了很多同心圆或平行线吗?怎么理解项狄这样一个句子在上下文关系中所产生的作用?它是上文运行的某个想象力的成果,还是突发奇想制造的枝枝蔓蔓中的暂表一枝策略(纵使有一点下落不明的悬疑)?
  至少有四个项狄(的形象)。第一个当然是小说家劳伦斯·斯特恩《项狄传》中那个世界化的项狄形象,这是后代作者难以绕开的一个精神象征。第二个可以指向楚汉传奇中项家军中的一个将领。第三个可以是与诗人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一个刚好叫这个名字的活生生的人或电梯里发生的谐音梗。第四个可以是指诗人打过交道的一棵树或者宠爱的一条狗的昵称。要知道,项狄在诗中不是平白无故的出现,但又不是诗中要开展的戏剧的主打演员,浅尝辄止的他的一幕戏仿佛要的不是他会带来什么金玉良言,而是使用他来强化历来有之的某种行动的力量。而诗意正是要采撷这股力量的精华。比如一种相思的能力。于是,问题就滑向了项狄的相思点,以及诗人头脑里现实生活中发生并固存的与项狄一样相思的相似点,以及与之相似的一个相思的人的状况。这就是一个要命的问题:诗人为何频频使用文学作品中的公共形象?使用三个以上的不同时空的人物,居心何在?为什么如此发散的多中心地运转,他是想达到一种什么样的共振效果呢?当他触及到某一句诗活灵活现的形象的时候,他的头脑掀起了一种怎样的风暴?他总是习惯性地采用经典化的文学形象,借用早已有之的表述形式,然后又偷梁换柱似的通过混杂、交织、疏导多种形式使之又不限于单一逻辑的发生,他作为一个新时期的创作者,于是保留了考虑问题的独特性风格,先是杂糅的,然后是暗藏玄机的,最后是知音难觅的个人心声的悠悠发散。
  当我们考察诗人所设计的关于项狄的用法时,我们正在句法结构的层面上盘桓。项狄的用法是整全的用法的一个例子,正如加缪的用法也是其一。但这些不同用法之间又存在统一性(同一性)色彩,必使得种种用法在更高层次上其实又有一种九九归一的用法的重复性色彩。这个重复性色彩的关键特征在于审美对象或诗人的感觉不是单一的或一对一的出现,而是成群结队地来到,前呼后拥、花团锦簇的样子着实令人着迷。一念之间,千姿百态,诗人来得及捕捉吗?(共时性特征真的引人入胜吗?)所以,你会看到诗人在清点彗尾留下的种种痕迹,先触及其一,然后接二连三,目不暇接,直至野心与事物全貌等量齐观。本来万千事物之间失去了恒常的联系,或者长久以来人们已经丧失了对万物皆有灵、皆有牵挂的信心,淡忘久了,现在,诗人们(不只是刘南山孑然一人)重拾信心,重建联系。于是,消失两个多世纪的项狄仍然像一个新人来到我们面前。使得项狄重现眼前的原因可能是诗人恰好重读了18世纪的一部小说,或临时听到别人对这部小说的一个评论,或在一次小型聚会上间接地留意到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历史人物。或者说,诗人早就想把这个人安排进诗句之中,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彼此有缘啊,项狄曾在一部小说中的出现经历过云山雾罩,那么,现在,在一首诗中抛头露面,也得让人好生思量,拨云见日,才能对号入座,感知到他在一首诗中的分量以及诗人以他为面具到底在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不完美的句型可以通过不断重复此一类型使之成为句法的一抹亮色,使人觉得诗人是有意为之而不再显示为一种瑕疵。另一方面,对单一句型的不断纠偏、完善、改良,会使得一首诗整个地显示出诗人都在与句型进行搏斗(处处都是搏斗的痕迹,而不是打扫干净的太平无事和一览无遗),不同的句子在拉帮结派,形成不同的利益集团向诗人索要更多的发言权。已经生成的句子不但没有成为友军,反而散发出敌意,略带挑衅地站在诗人的对立面,忽视诗人的意志,消耗诗人的储备,等着看诗人的笑话似的榨取诗人耐心和激情,看看接下来他还能怎么办。如果大量的句型都如出一辙,那就是诗人输了,如果他想着法子不断变化花样又中了计,人家早就埋伏在那里。进退两难的诗人啊,你是回归本貌,不做矫饰,反求诸己,还是七十二变,化身于项狄们,仿佛都在已生成的句子的算计之中。一个接一个,密不透风的节奏感的筹谋,既在预料之中,万变不离其宗,又成为美学上的通盘考虑,就这样也很有意思。项狄之后,哪怕还是项狄,只要能带着面具说话,只要万千事物一下子还看不清人心,只要人心思变还是一个外在的观感,诗人就是安全的。读者首先得绕开项狄的龙门阵,才能接触到诗人的堂奥,这是一个机智的缓冲地带。当读者不禁问起,除了项狄及其所在的句法结构的强力塑造,还有什么看点时,他们就中了诗人的圈套,所谓看点,就是什么是看点以及为什么要看点的扪心自问才是。
  信息流如此澎湃,容我一一说来,一个都不能少,每一个都是宝,排名不分先后。中心稳定,外焰摇摆,但我并不是要你去追究谁是那个中心。炽热的外焰啊,请把那些好奇的人阻挡在外面。难道外焰就不美吗?难道中心肯定就是坚硬的目的或靶心吗?不会是一个肉眼看不见的黑洞吗?项狄不是一个手段而是一个目的,试着这样想,以项狄为圆心,看一看能在这首诗的表面画出多少个同心圆?说时迟,那时快,说着说着又变成了先后关系,又产生了疑窦丛生的主次关系。这可不是诗人的初衷所在。一眼望去,同时所看见的景象万端最终有一些暗淡无光,不被诗人提起,成为字里行间的暗物质。但它们仍然构成观念小宇宙的一部分,暗自撕扯,引力不绝。即使是诗人最初一眼没有看见的外在于那片视野的事物,也会以调剂诗人视野局限性的友好愿望来到跟前,挤进那个共时共事繁荣的行列之中,彼此彼此的寒暄之际,哪里哪里的客气腾腾,真可谓皆大欢喜,各安其所。即便是前一个小节还在诉说冬日的景象,而到了后面又出现了春意融融,这种时间上的过渡本来算是文法结构的讲究,但是把它理解为各自使劲形成合力的句法结构上的并存关系也算妥当,诗人并不建议你通过时间上或场景上的变化来寻求理解上下文关系的线索或逻辑。仿佛理解上下文关系的一个有效建议在于:颠倒一首诗前后(不一定是紧挨着的)两个小节的顺序,互换位置之后再看语感和寓意上会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差异,如果感觉不到差异的存在,那就表明你所看到的上下文形式只是碰巧是这个样子。
  一首匀称分节(比如每节七行)的诗在形式上会不会构成一种壮实的内推力,为既成事实的句法结构保驾护航,增强其合理性和流转效率?现在,项狄就在一个适当的位置出现,正如另一个角色在另一行出现,没有道理说不清它们各自的来历以及交汇在一起可能形成的群英会效果。你可以说一首诗张罗出一个联合国,群贤毕至,也可以说是开张了一间琳琅满目的超市。你要的一切人物形象或审美对象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原型),真可谓应有尽有。而诗人也正是敞开来供应,海水以斗量的方式零售或批发,销路好得很呢。如果说你在联合国里撞见了一个笑诅的人,或在一间超市里感觉到闯入了一个迷宫,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诗人只是把你领到入口处就不管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利弊得失其实已纳入风险自负的范畴。同样这些角色、货品、人物、对象掰碎了重揉、复盘分析、沙盘推拟,都难以恢复到诗人拟定的你我注定相遇的那个场景。诗人胜出了。他的做法是唯一的,搅乱了就不可复原,只能如此,看起来是由一排排货架集齐丰富的商品所构成的一个壮丽的组合,是多个一的凑合和协调,但置身其中,你慢慢会发现那儿其实只是一个一。一开始,你还觉得那不是完整的一,到最后,你会因诗人的执拗而妥协,认同这就是一个自洽的一。一以贯之的认识论中有一条捷径,那就是与其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如锁定诗中那一个个动词(动词是最难矫饰的):跟着动词走,你就不会迷失方向。
  太久了,我们谈论一位诗人就是侧重于他的特点、风格,而且还必须夹杂一点生平轶事。这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太多的人难以自拔,走不出来,甚至连诗人自己设定他的知音形象时,也往往是以说出他作品的特性为准。风格的辨认、题材的归类、人格的重塑都在以一首诗为圆心兜圈子。好像知音只有重走长征路,才能确立其身份。一个有趣的尝试在于,模仿一首诗的作法观念,诗学散文也可以看似毫不搭架、自言其说的方式,与诗齐头并进,共享海平面那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的福利。如果只认诗是唯一的恒星,是单向的万有引力,那么,以评论见长的诗学散文情何以堪,若自身不能成为一枚恒星(尤其是缺乏成为恒星的心智准备),而只是绕着诗公转,那真是学艺不精,算不上朗朗乾坤中的日月高悬,也把宇宙看扁了。诗能把你送上一颗外星(言下之意当然也可以送给你一颗外星),可见其赤诚与活力,(待诗礼节履行之后,)但你也得下得来呀。送别之际,你可以说我另有安排,改日到我家小住几日。诗,既不以读者为外星人,也不被读者理解为茕茕独立、兀自旋转的一颗异星。诗是一个空间吗?你真的进入其中了吗? 其实,将那诗、那人、那观念体系理解为同在一个星球之上的繁荣景象,这才过瘾呢。只是诗人一度开启的光辉除了固存在那首诗中,还可以在与之有关却又能独立运转的另一首诗或一篇诗学散文中得到发挥。那光辉、光亮、光彩、光景不光是属于诗人,而且属于他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每一个生龙活虎的人,每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每一个有准备的人。

202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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