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娟：古府临江

光辉的史页阒然翻过。
复利的奇迹没有在这里永远流转。
透过眼前规整的街道、拓宽的巷子、林立的楼宇，
依稀感觉到与别处不一样的，
只有一份独特的安宁。
那是古城墙根下狗尾巴草迎风摇曳。
那是木甑谷酒铺檐下锈蚀的锁静寂无言。
那是朱门绣户濡养千百年吐露的乡音柔软。
锈迹斑斑的日轮辐射的杰作。
光影陆离中时间赐予的勋章。
这正是繁荣热闹后洗净铅华的真。
这正是风雨歇去彩虹初升的静。

不知是时间在风烟中消散，
还是一切在时间中化为风烟。
霸气大观楼、高冷钟鼓楼、寂寞接官亭
如此亲近，又无言以对。
说过的要说的都曾交与悠悠众口。
（更妥帖的文字在路上。）
春秋属吴越，战国属楚，
秦属九江郡，汉立豫章郡，
唐为萧滩镇升级清江县，
宋置临江军，元改临江路，明为临江府。
几易其主，千年梦回。
这封建郡级的实物标本枯死过很多次了。
这封建郡级的实物标本复荣过很多次了。
为了铭记，为了传承，为了弘扬，
今天，执政者的重塑与复兴之路梦尽何方？

我曾在府衙隔壁的清江中学度过难忘的高中生活。
府衙内的寸草寸绿曾被我的青春之手摩挲，
茫然又热切的希望曾笼罩我忐忑的心。
眼下葱郁着的还是它们吗？
冬去春来三十三轮往复，
热切的希望已归附于现在的我的真身吗？

希望。什么是希望？
那是万寿宫的砖墙缝隙中刻录的叩问与祈祷，
是碧波上清江木材帮排工高亢激昂的号子，
是古码头岸边接官亭的悠悠凉风，
是东坡流连临江慧力寺抄录金刚经的小楷墨韵，
是解缙笔提“临江府”竖额时的颜体方寸，
是“一府辖四县”的气派和繁荣。
非物质形态的。比葱郁长久。
它招引积极心态，但随着目标达成，
随着登顶在即又只能无可挽救地绝望地看着它逝去。
而郁悒。而懊恼。而不甘。而衍生新希望。

登上古府府署大门的望楼大观楼远眺，
依然可见远山苍翠，农舍桔林，风帆点点。
曾经的繁荣富庶、城廓云烟似乎再现：
萧滩古码头络绎不绝的人流，胜过浩渺烟波；
府衙内，小獾郎（王安石）在维崧堂前跨竹竿当马骑童真无邪；
晚年的伯恭在芗林挑灯抒写《酒边词》欲以酒杯浇胸中块垒；
府衙内的一览亭，太平天国、抗日的战火依稀；
府前街茶坊酒肆、染店木庄的老板娘风情万种……
历史的关山慢越。
历史的关山难越。
府衙内，清江碧嶂亭的石凳石桌依然静雅，
阶上湿滑的苔藓，用另一种旺代替曾经的车水马龙。
百岁鬼柳用它的串状蝇型果序荡秋千，
陪伴着同年古樟而愿月轮照射下没有孤魂单影。
回廊静寂也因历史的尘烟翻飞窃窃私语，
它们被撑裹在砼工程的保护下对抗时间。

时间！丰富的表情包。诡异的万花筒。
所有的故事都藏在这没有底片的万花筒中但不能预排。
因缘重复、对称、排列、旋转。
历史果真能够重复吗？
荒烟蔓草间，慧力寺兴毁数度的动人传闻也可以吗？
古代临江读书人心中圣地清江·中洲试馆的光耀门楣也可以吗？
杨柳丛中，清江书院内名家荟萃吟诗赋歌的畅意也可以吗？
庙会、物资交流会攒动的人头鼎沸的人声也可以吗？
在万寿宫巷流连嬉闹曾经青春的学子呢？
花轿里哭泣又期待的新娘呢？
府前街香纸烛火铺七彩的花圈装点的棺椁呢？
历史果真能够重复吗？
希望的边界在哪里？
复兴之路又梦尽何方？

徘徊于新修葺复原的接官亭边，
远眺袁水如练流经我的故乡而后逶迤前来，
似乎还是惯常的从容，熟悉的气味。
似乎还是惯常的心志，裹挟、柔韧、坚定。
似宠辱不惊。似无忧无喜。
深知眼前这临江的临江已远非昨日临江的临江。
多少舞榭歌台已风化剥蚀，成为扬尘。
多少至交故亲嘘唏永隔，不再相见。
岁月蹉跎啊！岁月蹉跎。
可喜它依然能够歌唱！

在府门前的状元亭，一个国民大妈神采奕奕
用亲切的临江话跟我说：墨庄刘氏兄弟和丛桂坊双徐
父子同科都考上哩进士，官阶做到哩四品，
爷和崽一起做到哩四品，神奇么？少有么？
她的脸庞刻着生活的温度、密度、韧度。
她的眼底写满自豪、追惜与期待。
她和古镇的居民是鲜活的。
执政者已醒转。
对昔日胜地再次挖掘、重塑、复兴，
呈历史的烽烟仍有余烬而打破盛极必衰的魔咒。
多么难得！临江古府！
虽历经战火洗礼枯死又复荣，依然渴望凤凰涅槃。
虽饱经沧桑依然抱负不凡。
它依然魅力四射。
楼群林立已遮挡大观楼望诸烟波的视线，
却挡不住世人望向它的青眼。

这历史文化名镇不该早衰。
市场的调控器也许只想令它暂歇、转向、重新排列。
在新时期时代筑卫城夯土垒城的梦幻歌谣中，
在打破“商文化不过长江”史说的吴城青铜石范中，
在吴商蜀贾走駸駸的古府街巷马蹄中，
传奇的基因还在。
盛产民脂和课税的传奇基因还在。
历史造就传奇，也留下庇荫。
时间的权杖足以将青春化暮年，将锋烟淡散，让光耀变灰，
历经物质、精神和文化三重劫，
最后才彻底消亡，散轶。
在这时间权杖的细密纹路里，人们能记住什么？
什么又能记住英雄或平凡的人们？
生命短暂记忆无法久长。
文化的力量相对抗衰。
更妥帖的文字已经到来：
“历史没有枯竭，是因为语言在频繁使用。
语言没有枯竭，是因为诗人的劳绩。
诗人没有枯竭，是因为诗神通广大。”※

写于2025年7月13-25日。※引自木朵诗《抵达临江镇》。

[ 此帖被孙小娟在2025-07-26 07:2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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